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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蹄語(4K)

“這樣也不喜歡吃么?”

緒河勝望著眼前的蘆毛馬有些苦惱地撓了撓腦袋。

從馬主北野先生那里得到了據說是相當高級的鮮牧草。

但是看目白天馬表現出來的樣子,似乎對這種品質的牧草同樣沒有多少興趣。

“既然它喜歡吃蘋果的話,試著榨成汁然后混進牧草里面怎么樣?”

在一旁抱著手看熱鬧的緒河柑奈突然開口說道。

“這樣有用嗎?”

緒河勝有些遲疑。

以往也不是沒有過將切成小粒的蘋果和其他飼料混在一起的嘗試。

當時還叫Flax2023的目白天馬,就已經能十分聰明地從中精確挑出蘋果粒吃掉了。

至于其他飼料,大部分都還維持著原狀。

“這種事誰~知~道~呢~”

少年握緊了拳頭。

不過片刻之后又松開了。

他決定嘗試一下這個聽起來有些不靠譜的提議。

不管用的話,再來找笨蛋老姐算賬!

很快,緒河勝就開始了行動。

拿出蘋果,洗凈、削皮、去核,混著些許清水放到榨汁機。

就連自己吃蘋果的時候,都沒有那么講究。

將新鮮出爐的蘋果汁倒入食盆,與牧草混雜在一起后,小心翼翼地退到馬房之外。

目白天馬將腦袋湊近食盆,打了個鼻息后有些好奇地撅起著上唇。

然后,甩了甩尾巴走開了。

果然失敗了么。

緒河勝面色不善地望向了出主意的家伙。

“我可沒說過一定管用。”

緒河柑奈一臉無所謂地打著哈欠。

“而且你看,珀伽索斯這不是吃上了么?”

少女指了指緒河勝的身后。

轉過腦袋,目白天馬果然把腦袋埋進了食盆。

雖然咀嚼的速度很慢,甚至已經稱得上是細嚼慢咽的程度,但確實開始了進食。

“太好了!”

緒河勝松了一口氣,隨后十分自然地笑了出來。

美麗而又脆弱,賽馬正是這樣的一種生物。

未來的德比馬——

無論是哪個牧場,都會這樣稱呼自家生產的牡馬。

東京優駿·日本德比,來自中央的高規格比賽對于兩年前剛剛成立的Nishiken牧場來說,可謂是拼盡全力也無法觸及之物。

但即使是來自地方的生產者,同樣也會為賽場上奔馳的身影而雀躍。

馬背上所乘負的不僅騎手一人,還有來自從業者和馬迷們的夢想。

有些興奮地抹了抹額頭上的汗,緒河勝拿出手機。

他要告訴北野先生這個好消息。

“吃下去了嗎?太好了!”

另一邊,接到電話的北野臉上同樣露出了喜色。

“啊呀——是收到了什么好消息了嗎,北野先生?”

一旁白發蒼蒼的老婆婆笑瞇瞇地問道。

“從牧場那邊收到了馬胃口稍微有些好轉的消息,高村奶奶。”

高村奶奶獨自一人經營著一座牧場。

說是牧場,但無論是大小還是馬群的規模,都比不上Nishiken牧場。

雖然都可以稱為牧場,但二者實際上并不是同一回事。

牧場大致上可以劃分為生產牧場、育成牧場和養老牧場三類。

雖然主要從事幼駒的生產,但Nishiken牧場同時也承擔著個別賽馬的育成和調教工作。

而高村奶奶的牧場,則是數量極少的養老牧場。

北野是受到邀請來為牧場中的高齡馬進行身體檢查的。

在以前,類似的委托通常都會交給柴田先生。

但是從上個月開始,柴田先生就因為頻繁的背痛不得不暫時休業,前往東京的大醫院接受治療。

所以,檢查委托就轉交到北野手中了。

“真的嗎?那可還真是個好消息呀!”

高村奶奶拍了拍手,笑著說道。

“比起這個,還是先完成檢查再說吧。”

北野沒有忘記手頭上的工作。

“好的,好的!”

高村奶奶連連點頭,走在前面帶起了路。

“阿魯醬最近有些不太肯動彈,就連放牧的時候也是一副沒有精神的樣子。”

阿魯醬是一匹十九歲栗毛馬的昵稱。

高村奶奶的丈夫還在世的時候,它就來到了現在的牧場。

并非什么功勛卓越的重賞馬,主勝鞍也只不過是一場地方的特別賽。

被高村奶奶的丈夫收留前,甚至差一點就要被人道處理了。

來到牧場后,高村奶奶就一直以“阿魯醬”這個名字來稱呼它。

“您還記得最近喂阿魯醬吃過些什么嗎?”

一邊尋找著工具,北野一邊提問。

他注意到光是在進入到自己視線后的短暫時間里,馬房中的阿魯醬已經有過好幾次抬起蹄子和向前伸展身體的動作了。

這并不正常。

“還是那些東西,自己割的牧草呀蘿卜條呀之類的。”

高村婆婆的記性很好,馬上就答了出來。

“鮮牧草和胡蘿卜條么?”

北野伏低身子,開始檢查起阿魯醬蹄子的溫度。

頻繁抬蹄、交替負重,不愿走動、行走間明顯跛行——這些都是蹄葉炎的早期癥狀。

蹄葉炎,從字面意思來說就是馬蹄小葉組織的炎癥,該炎癥會導致蹄骨下沉從而令馬感到疼痛難忍,是一種可致殘的馬匹常見疾病。

北野觸摸栗毛馬的四肢蹄壁,很快又收回了手。

果然,阿魯醬的兩只前蹄都微微發燙,溫度明顯高于后蹄。

不過關于蹄葉炎的診斷,不能通過單一癥狀就草率下論。

然后是肢端脈搏的檢查。

他又伸出兩根手指放在球節處的籽骨上,感受著蹄冠帶上方血管的脈動。

脈搏的跳動非常有力。

而健康馬的肢端脈搏微弱,幾乎難以用手察覺。

此外,將手指放在蹄緣位置,從被毛到蹄壁的過渡能感覺到明顯的僵硬。

蹄骨已經開始下沉了。

北野站起了身子。

“是蹄葉炎。”

他說。

老婦人用力地掐住了自己的衣角。

“那、那該怎么辦啊?”

雖然聲線有些顫抖,高村奶奶還是盡可能以平穩的語氣問道。

“首先,飲食的結構恐怕得調整了。”

說著,北野繼續觀察起阿魯醬的軀體。

不算太過肥胖,也沒有異常毛發增生。

初步排除了庫興氏病(PPID)或胰島素抵抗(EMS)的可能。

即便如此,對于這個年紀的馬來說也不得不開始考慮飲食管理了。

“像是嫩草或者是胡蘿卜這樣的食物以后得盡量減少飼喂頻率,低糖高纖維的干草可以試著多喂一些。”

高村奶奶連連點頭,北野接著又問起了阿魯醬的體重。

他準備先注射氟尼辛葡甲胺(Flunixin)溶液來減輕蹄部的炎癥。

非甾體抗炎藥(NSAIDs)在使用時,需要嚴格按照體重計算劑量。

高村奶奶當場帶著阿魯醬來到了專門稱重的場地。

雖然轉型為養老牧場已經很多年了,但是牧場的各種設備依舊維護得很好。

“幾種口服的補充劑記得要按時按量服用,如果它實在疼得厲害的話,可以試著用冰袋裹把前蹄的蹄冠帶包起來...就是這個位置。不過每次不能超過二十分鐘,一天三到四次就好。”

完成注射后,北野開始交代起了醫囑。

至于剩下的像是修整蹄型或者更換特殊蹄鐵這樣的工作,就要交給修蹄師了。

“真的非常感謝!”

用翻蓋手機記下醫囑后,高村奶奶認真地朝北野鞠了一躬。

“沒什么,這都是我們分內的事而已。”

北野連忙朝老婦人回禮。

回去診所的路上,他輕輕地嘆了口氣。

剛才,有一句話是沒有說出口的。

如果蹄骨穿透性下沉,或者出現了完全無法緩解的疼痛的情況下——

恐怕就得進行安樂的考慮了。

時間來到了六月。

隨著天氣的轉暖,不少觀光客都把目光轉移到北海道。

馬迷們通常也會在這個季節來到新冠町的牧場見學。

走在街上,打扮時尚的年輕面龐明顯增多了。

而北野的生活,依舊沒有太多變化。

出診、填寫記錄,還有進行賽馬相關知識的學習,光是這三件事就十分不講理地霸占了他的絕大部分時間。

偶爾也會在空閑的時候,把鮮牧草和墊料用的干草送往Nishiken牧場,然后向緒河先生請教賽馬有關的問題。

今天,就是這樣的日子。

“關于賽馬的適性,通常來說該如何判斷呢?”

北野有些好奇地問道。

“目前關于草地馬和泥地馬的區分,大多還是只能依靠經驗來進行判斷。”

緒河先生晃了晃腦袋,同時將冰鎮過的啤酒倒入玻璃杯中。

“要來上一杯嗎,北野先生?”

是和前幾次一模一樣的邀請。

“不了,等一下還得開車回去呢。”

同樣,北野是和前幾次相似的回答。

對于酒精雖然談不上討厭,但他也不會因為貪圖一時的口腹之欲而冒險。

“那真是可惜了。”

說罷,緒河丈拿起杯子。

只是第一口,玻璃杯中的液體就空了大半。

“那么血統呢?”

北野繼續問道。

無論是緒河丈還是田中,曾經在討論目白天馬適性的時候似乎都提及過它的血統。

“血統確實可以當作是參考沒錯...但有的時候也會出現不太準確的狀況。”

緒河丈豎起有些粗糙的手指,繼續說道:“比如說在草地賽場上活躍的殿堂馬黃金巨匠,它的后代中表現出泥地適性的產駒卻不在少數。”

“嗯...涉及到基因遺傳的東西確實不好辦啊。”

北野點了點頭應道。

“就是啊——”

緒河丈也跟著點了點腦袋。

緒河柑奈突然指著父親的臉上,捂著嘴巴開始壞笑。

緒河丈隨即反應過來,同樣笑著擦去了唇邊上的泡沫。

“所以說果然還是得看蹄子吧!”

緒河勝叼起吸管,晃蕩著玻璃杯有些含糊地說道。

杯中裝著的是緒河柑奈專門為北野和弟弟準備的冰鎮檸檬汁。

他才不喜歡喝這種酸呼呼的東西!

“蹄子...有什么說法嗎?”

北野轉過腦袋,有些好奇地問道。

“當、當然了!”

三人的目光齊齊向自己投來,緒河勝下意識有些緊張,不過干咳數聲后又繼續說道:“草地馬的蹄子通常會更尖更窄一點,而泥地馬的蹄子通常會更平更寬一些...這可都是我自己觀察出來的哦!”

說到后面,緒河勝的語氣不自覺變得有些得意。

然后,他又有些緊張地望向了自己的父親。

“阿勝說的倒也沒錯,不過即使是這樣總結的經驗,偶爾也會出現偏差的情況。”

緒河丈微微點頭,算是認可了兒子的說法。

“難道就沒有一套更科學的規律嗎?”

北野繼續追問道。

“可能有吧。”

即使是緒河丈,在回答這個問題的時候也變得有些遲疑。

“我年輕的時候就聽說過了,美國的練馬師似乎會通過測量馬從草地到泥地的步幅衰減程度,來確認這匹馬到底更適合泥地還是草地。”

“不過,這樣的測量在日本恐怕很難實現。”

他緊接著又有些無奈地舉起了酒杯。

NAR名義上是一個整體,但實際上只是各個地方自治賽馬組織的松散組合。

測量步幅衰減度所需的龐大數據庫,是憑借單獨一兩個競馬場沒有辦法實現的程度。

而在財力和技術更占優勢的中央,泥地賽事長期以來又處于不受重視的尷尬地位。

“說起來,北野先生留意過珀伽索斯的蹄子嗎?”

似乎是注意到了氛圍開始變得有些沉重,緒河丈馬上轉換了話題。

“珀伽索斯的蹄子么?我印象里是偏向于圓潤的形狀,蹄壁的長勢也很好,蹄子與球節間的連接部分是不會太過僵硬的類型。”

北野的記憶中,確實有過幾次近距離觀察目白天馬蹄子的經歷。

但當時更多的是站在獸醫的立場進行判斷,所采用的標準也傾向于健康與否,而非賽馬標準下的好壞。

“就是這樣啊,雖然不是太大的類型,但是珀伽索斯蹄子的形狀作為泥地馬來說相當不錯呢。”

緒河丈笑瞇瞇地說道。

【相馬眼:C→C+】

似乎是能力的評價上升了。

北野平靜地關閉了面板,繼續和緒河先生的交流。

在這之后,他告別了Nishiken牧場。

回家途中,遇上的人大多已經脫去了毛衣和外套。

就連不久前還像貓背一樣柔軟的陽光,也開始變得有些炎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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