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壽比南山
- 血劍孤舟
- 飛白c
- 2386字
- 2025-04-24 16:37:53
松溪鎮的青石板路在夕陽下泛著暖意,慕容芷牽著馬走在最前,韁繩在掌心繃出一道柔和的弧。
陸寒舟斜倚在馬鞍上,臂上未褪盡的冰晶紋路在暮色中忽明忽暗,每呼吸間都帶著細不可聞的冰裂聲。
“等到了苗疆,咱們這毒才能徹底解了。”慕容芷忽然駐足,伸手替他攏了攏歪斜的衣襟,指尖觸到他鎖骨處的涼意,“你瞧這寒氣,比在九華山時又重了三分。”
陸寒舟輕笑,劍穗在馬鞍上晃出細碎光影:“不妨事,當年在玄真觀后崖閉關,可比這冷上十倍。”
話未說完便咳嗽起來,掌心咳出的碎冰渣落在紅綾穗子上,化作點點水痕。
慕容芷瞪了他一眼,紅綾輕輕甩在馬臀上:“少逞能,以后再要是遇著麻煩,須得聽我的——你只在旁掠陣,不許妄動真氣。”
她沒說的是,昨夜露宿時,看見他背著自己用劍氣逼出寒毒,冰棱在月光下碎成血珠。
“好好,聽慕容姑娘的。”陸寒舟望著她發間新插的山茶花,想起九華山老婦送的引露花,香氣混著暮色中的槐花香,竟讓寒毒在經脈里安分了些。
二人正說著,街角忽傳來折扇骨折斷的脆響。
穿青衫的老秀才抱著半卷字畫蜷縮在地,墨汁順著鬢角的血痕滴在畫卷上的長壽松上,對面酒糟鼻的漢子正用腳尖碾著他的硯臺:“酸秀才,老子買你字畫是給你臉,竟敢在'壽比南山'四個字上用枯筆寫?當老子看不懂好壞?”
陸寒舟在馬上輕咳一聲,見那漢子生得五大三粗,袖口沾著酒漬和泥印,分明是鎮口酒肆的常客,是一個真不懂字畫好話的粗人。
老秀才身旁放著枚普通的木牌,刻著“李記字畫”四字,邊緣磨得發亮——不過是個靠賣字為生的窮書生。
慕容芷的紅綾在腰間繃直,轉頭正要叮囑陸寒舟,卻見他已悄悄按上劍柄,指尖凝著的冰晶雖淡,卻仍是太虛劍氣的起手式。“寒舟!”她低聲喝止,“忘了剛才你怎么答應我的?”
陸寒舟手一頓,苦笑道:“見不得文人受辱,總覺那血滴在字上,比砍我一劍還疼。”
慕容芷心軟,紅綾卻已先他一步卷出,如靈蛇般纏住漢子手腕——也罷,且由她先制敵,再不許他逞強。
“這位大爺,”慕容芷按住腰間紅綾,故意放軟聲調,“筆墨買賣講究你情我愿,何苦動粗?”
漢子充耳不聞,蒲扇大的手掌已拎起老秀才的衣領:“老子花二十文大錢買你幅字,你卻如此糊弄老子!今日要么退錢,要么打斷你寫字手指!”
老秀才抖如篩糠,手中殘卷上“壽比南山”四字的飛白筆鋒,在夕陽下像道未愈的傷口:“客官若嫌字差,小可重新寫過便是......”
話未說完,漢子的拳頭已砸在他肩頭,驚得路邊百姓紛紛閃避,唯有個七八歲的小乞兒躲在槐樹后,攥緊了手里的窩窩頭。
“住手!”慕容芷紅綾驟出,如靈蛇般卷住漢子手腕。
她本可直接卸了對方關節,卻因陸寒舟輕咳一聲,臨時改作巧勁一扯,將那漢子甩得踉蹌后退。
陸寒舟趁機下馬,見老秀才硯臺里的墨汁還混著血珠,筆尖卻是狼毫中雖是最次的山羊毛,但這樣的筆墨,二十文也算是童叟無欺。
“你是哪來的小娘子?”漢子甩著發麻的手腕,色瞇瞇的目光落在慕容芷腰間紅綾,“不如陪大爺喝兩杯,老子便饒了這酸秀才......”
話未說完,已被紅綾纏住脖頸拖至墻角,只三掌,便打的這惡霸口吐鮮血。
慕容芷指尖扣住他麻筋,眼看著老秀才的血滴在“壽”字之上,殺意漸起:“今日便教你識字!”
“女俠且慢!”老秀才撐著斷扇爬起,的墨漬遮了半只眼,“此人雖兇,卻未取我性命,不如......”漢子見她松勁,突然抬腿踢向慕容芷下盤,卻被陸寒舟伸出劍鞘輕輕一磕,整個人摔進路邊水溝,濺起的泥點弄臟了老秀才地攤上的“忍”字。
“你看,他何曾悔改?”慕容芷紅綾收緊,漢子的臉漸漸漲紅,“這種人留在世上,便是給百姓添堵。”
老秀才卻突然跪在二人跟前,手中舉著半幅未完成的《耕牛圖》:“他本名張狗兒,父親重病,耗盡家財治病后仍是無用,于前年病逝,之后與老母親相依為命......去年老母也身染重病,之后便整日欺壓百姓,并非天生惡人......”
“住口!”漢子在泥水中嘶吼,“老子用不著你這酸秀才求情!”話雖狠,眼中卻閃過一絲慌亂。
慕容芷瞥見他袖口露出的白衣,雖已磨得發黑,卻仍能辨出針腳——分明是守孝三年尚未脫下的喪服。
“殺了我吧!”漢子閉眼等死,卻聽見陸寒舟輕笑一聲:“張狗兒我問你,你死后,你母親如何過活?你父親臨終前,可曾教你欺負人?”這一句如重錘擊鼓,漢子猛然睜眼,眼角竟有淚光:“我爹說......說要好好做人......”
老秀才趁機遞上一盒餅:“你娘在時,常來我這兒買'平安'二字。想來,快是她的壽辰了吧。這餅,是她最愛吃的槐花餅。”
漢子盯著餅上的槐花碎,喉結滾動,突然抱頭痛哭。
慕容芷的紅綾悄然松開,見他膝蓋處補丁摞補丁,分明是窮得連件像樣的衣服都沒有。
“二位俠士,這張狗兒作惡,二位懲罰他,我自是不攔,因他罪有應得。只是張狗兒罪不至死,二位如果要取他性命,我老兒是絕對要攔一攔的。”
“今日便饒你這回。”陸寒舟從懷中掏出碎銀,放在老秀才硯臺里,“賠了先生的筆墨錢,再去墳上給令尊磕個頭。”
漢子捏著碎銀發抖,忽然對著老秀才作了個揖,轉身跑向鎮外。小乞兒從槐樹后跑出,撿起地上的碎墨塊,偷偷塞進老秀才袖口。
暮色中,老秀才用斷扇當筆,在殘卷上題字:“惡人如墨,遇水則清;善念如硯,久磨自明。”遞給慕容芷時,苦笑道:“女俠可知,十年前我也遇過貴人相救,才得以開這字畫攤。”
慕容芷望著他蹣跚的背影,忽然想起天門鎮的小寶爺孫:“若所有惡人都能因怕而改,這江湖是否少些戾氣?”陸寒舟輕撫劍柄,劍穗在晚風中輕顫:“江湖如硯,有人磨墨作惡,便需有人研墨寫善。”
老槐樹的影子漸漸拉長,松溪鎮的燈火次第亮起。
老秀才坐在斷硯前,用剩下的墨汁補寫“耕牛圖”,牛眼處點了滴清水,竟似流出淚來。
鎮外墳前,張狗兒對著父親的墓碑磕頭,手中碎銀焐得發熱——那是他在父親死后第一次收到的,不是靠拳頭得來的東西。
夜風帶來槐花的清香,慕容芷忽然解下腰間荷包,里面裝著從九華山帶來的茯苓:“明日差人送給那位先生吧。”
陸寒舟點頭,見她發間沾著片槐花瓣,忽然想起她說過的話:“江湖恩怨,總要有個了斷。”
只是這一次,斷的不是刀光劍影,而是心結上的繩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