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蕭衍早早起身，換了一身素色長衫，踏著潮濕的苔痕往城外走。

另一邊楚明懿的推開房門時，冷風裹著濕氣撲面而來。

下雨了，細雨如絲，她想起來蕭衍出門時應是沒打傘。雨雖不打，淋久了也會濕的。

但這又與她何干呢，蕭衍這時應該不愿見到旁人，她本該聽他的話，留在繡坊。

可是，她總想起蕭衍為她煎藥時低垂的眉眼，想起他遞來的蜜餞。

楚明懿握緊手里的油紙傘，她慣是不想欠別人什么的。

“綰綰姑娘？”

翠翠的聲音從院外傳來，她提著竹籃，笑盈盈地走近。

“這么早起身，是要去哪？”

楚明懿答道。

“蕭衍去上墳了，我去給他送傘?！?

“哎呀！”

翠翠一拍手。

“徐姨的忌日，你自然也要去的呀！蕭衍哥沒叫你？”

翠翠疑惑地歪頭，隨即又笑道。

“他定是怕你身子弱，受不得風，淋不得雨?！彼龑⒒@子遞給楚明懿，“喏，我剛摘的菊花，你要去的話正好帶給徐姨吧。”

楚明懿垂眸看著籃中沾著晨露的白菊。

“好。”

細雨如霧，籠罩著郊外的孤墳，蕭衍跪在母親的墳前。

他記得娘最愛這個時節，天氣回暖，卻不似七八月的梅雨那般潮濕。小小的屋子里，窗紙上映著兩道影子，一道是他的，一道是娘繡花時微微晃動的剪影。

陳明遠這幾年確實對蕭衍母親的墳很盡心，周圍野草已拔得干干凈凈。

蕭衍跪下來，膝蓋陷入松軟的泥土，撫摸著石碑上娘的名字。

“娘。”

蕭衍喉結動了動。

“兒子來遲了?！?

人人都說念書好，家家戶戶拼了命的讓孩子念書，科考，盼著功成名就?？扇绻賮硪淮?，蕭衍他寧愿從來沒有入過京城。

“蕭衍?！?

一道清冷的聲音自身后傳來。

蕭衍脊背一僵，驀地回頭。

楚明懿撐著油紙傘站在雨中，手里提著一籃白菊。

四目相對，蕭衍的眼神驟然冷了下來。

“誰讓你來的？”

楚明懿一怔，蕭衍眼神涼的讓她陌生。

“你就這么討厭我？”

蕭衍的目光落在楚明懿手中的花籃上，嘴角忽地扯出一抹冷笑。

“怎么？”

他嗓音低沉，帶著幾分譏諷。

“你們皇族是不是覺得，不管做什么對旁人來說都是天降恩惠，別人就該感恩戴德？”

楚明懿呼吸一滯。

“我沒有，沒有這么想?！?

蕭衍猛的站起身，一步步朝她逼近。

“那你想什么？”

雨越下越大，整個人被雨水打濕，冰涼刺骨。

“想讓我記著你的好？讓我覺得愧疚？還是讓我幫忙救你弟弟？”

楚明懿修眉緊擰著，聽蕭衍這么說，她忽然笑了。

“蕭衍，你以為我今日來，是為了討好你？”

她忽然嗤笑一聲，手里油紙傘傾斜，最后滑落在地上。

“是，當年你被貶云州，是與我有關?！背鬈蔡鹧?，直視著他，“可蕭衍，僅僅是我欠你的嗎？后來你和李承嵇造反的時候，手上就沒沾過我親人的血嗎？”

蕭衍瞳孔驟縮。

“母后死了，乳母嬤嬤死了，阿軒和師父還獄中，你真的清清白白嗎？”

雨越下越大，打濕了她的鬢發，順著蒼白的面頰往下淌。

蕭衍盯著她，忽然發現她眼角泛紅。

“我們之間本就是血海深仇?！?

楚明懿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拔高些聲線。

“我今日來也只不過是想送傘，不為別的，只是路上就月余你對我還不錯而已。”

蕭衍胸口劇烈起伏，雨水順著他的眉骨滑落，視線一片模糊。

他想反駁，可喉嚨里像堵著什么，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楚明懿丟下油紙傘和花籃，轉身就走。

雨水砸在兩人之間的泥地上，濺起細小的水花。

蕭衍終于冷靜下來，站在原地，看著她淋著雨一步步走遠，背影單薄得像隨時會被雨幕吞沒。

雨水順著楚明懿的發絲往下淌，冰冷的觸感滲進衣領，心口一股無名的鈍痛。

雨下得大，街上空無一人，她漫無目的地走著。

忽然，巷口黑影一閃。

寒光乍現！

楚明懿本能地側身，刀刃擦著她的衣袖劃過。

“刺啦”一聲劃開一道口子，她踉蹌著后退兩步，抬頭對上一雙瘋狂的眼睛。

“周子陵？”

楚明懿一驚，難以置信地看著昨日還溫文爾雅的青年。

“少廢話！”周子陵面容扭曲，手中的短刀再次揚起，“去死吧！”

楚明懿想躲，可雙腿卻像是灌了鉛。

低燒未愈的身體已是虛弱，方才與蕭衍的對峙更是抽干了她最后一絲力氣。

她眼睜睜看著刀鋒逼近，下意識閉上了眼。

“砰！”

另一道黑影猛地將她撲倒，兩人重重摔在雨水中。

楚明懿睜開眼，蕭衍的臉近在咫尺，雨水順著他的發尾滴落在她身上。

“不知道躲嗎？”

蕭衍聲音沙啞，手臂護著楚明懿的后腦。

周子陵的刀再次襲來，蕭衍帶著楚明懿再次躲開，雨水沖刷著刀刃，映出周子陵猙獰的臉。

“來的好來的好，都給我一塊去死??！”

周子陵揮著刀，歇斯底里的怒吼。

蕭衍抄起墻角豎著的木棍，掄到周子陵小腿上。

周子陵慘叫一聲，踉蹌著后退，最終跌坐在雨水中，手里的刀落到地上。

楚明懿渾身發抖，雨水順著她的長睫往下淌。

“周子陵，你為何？”

“你不懂，你們根本不會懂！”周子陵癱坐在泥水中，衣衫盡濕，瘋了一般的拼命打斷她。

周子陵自幼聰慧，讀書時四里八鄉無一不稱贊。也就是這番稱贊給他施加了無形的枷鎖，他豈會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可是在上京遇到蕭衍后。

他還是忍不住眼紅了，明明他們是同鄉，憑什么蕭衍學識上處處能壓他一頭，憑什么。

“為何？”

周子陵突然大笑，笑聲嘶啞刺耳。

“蕭衍，上京人人都贊你才高八斗，誰能在意到排在你后面的周子陵！”

蕭衍眉頭緊鎖，雨水順著他的下頜滴落。

“就為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