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街上正好有賣新鮮菜肉的小販，蕭衍提著剛買的鮮肉和時蔬，與楚明懿并肩走在回繡坊的小巷中。

陽光下，路上映著兩人的影子。

“今晚我做飯，我們回，回去吃。”

蕭衍抿唇，終究沒說出“家”那個字，輕咳一聲掩飾意味的掂了掂手中的食材。

“筍片炒肉怎么樣？再加個清燉豆腐。”

楚明懿詫異地看他。

“你會做飯？”

蕭衍唇角微揚。

“那當然。”

轉過巷口，正遇上提著菜籃子的陳明遠夫婦。

翠翠眼尖，瞧見蕭衍手中的食材，笑著打趣。

“蕭衍哥這是要親自下廚？”

“嗯。”蕭衍點頭，“今晚就不勞煩你們了。”

陳明遠撓撓頭。

“咋了？是飯菜不合胃口？”

翠翠噗嗤一笑，拽了拽丈夫的袖子。

“你個榆木腦袋！”

她朝楚明懿眨眨眼。

“人家小兩口想過二人世界呢。”

楚明懿面上一紅，想解釋又不好解釋。

陳明遠則恍然大悟，臉漲得通紅。

“哦哦！那，那你們忙！”

回到繡坊，蕭衍徑直走向后院的小廚房。

楚明懿倚在門邊，看著他熟練地系上粗布圍裙，打掃擦洗許久不用的灶臺。

“需要幫忙嗎？”

楚明懿輕聲問，卻在話一出口就后悔了，她貴為公主時十指不沾陽春水，哪里懂得這些灶臺之事。

蕭衍抬眸，一眼看穿她的窘迫。

“不用，坐著等吃就行。”

楚明懿這點自知之明還是有的，所以不再勉強，就坐在門邊看著蕭衍來回忙碌。

灶里很快升起了火，灶火映著蕭衍輪廓分明的側臉，他額前碎發被汗水微微打濕。

“在看什么？”

蕭衍突然抬眼。

楚明懿耳根一熱，撇開眼。

“沒什么，只是想到王爺還有這手藝。”

“少時我娘忙著刺繡，下學后如果有時間都是我來做煮飯。”

蕭衍手上動作不停，油鍋“滋啦”作響，香氣很快彌漫開來。

楚明懿抿抿唇，蕭衍翻炒的動作行云流水，倒讓人難以看出是個上京權勢滔天的王爺。

她忍不住湊近想仔細看看，卻被蕭衍用胳膊輕輕擋開。

“小心，油會濺出去。”

不多時，三菜一湯擺上桌，蕭衍盛了碗飯放在楚明懿面前。

“嘗嘗。”

楚明懿夾了塊豆腐放入口中，一抬頭，正對上蕭衍期待的目光。

這個在朝堂上喜怒不形于色的男人，此刻眼中竟帶著幾分忐忑。

楚明懿猶豫片刻，輕聲。

“有點咸了。”

蕭衍皺眉，立刻夾了一筷子送入口中，隨即被嗆得偏頭咳了兩聲，耳根泛起薄紅。

“確實咸了。”

他放下筷子小聲解釋道。

“許久沒下廚，手生了。”

楚明懿垂眸，又舀了一勺湯，嘗了一口驚喜道。

“湯還不錯。”

“真的？”

蕭衍權當她是在安慰自己，將信將疑。

“真的，嘗嘗。”

蕭衍抿了一口，隨即松了一口氣，總算有一道能吃的。

傍晚時分蕭衍收拾完碗筷，轉身去灶臺邊生火熬藥。

楚明懿聽見藥罐碰撞的聲響，眉頭不自覺地皺了起來。

“該喝藥了。”

不多時，蕭衍端著藥碗進來，黑褐色的藥汁散發著苦澀的氣息。

楚明懿斜倚在榻上，緊閉著眼，默不作聲。

蕭衍立在榻邊，看著她的睫毛微微顫動，唇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

“綰綰裝睡可還是不太熟練啊。”

楚明懿聞言睜開眼，一雙微怒的鳳眼正對上蕭衍含笑的眸子。

蕭衍俯身將藥碗遞到她面前，楚明懿掙扎著移開目光。

“放下吧，一會喝涼些再喝。”

蕭衍挑挑眉，她又是這樣，這一路每天讓她喝藥不知費了多少心力。

蕭衍不動聲色地又逼近一步，伸手試了試她的額頭。

“大夫說了這藥必須按時服用，等何時不發熱了，自然不用再喝了。”

兩人僵持間，楚明懿忽然伸手去推藥碗，蕭衍早有防備，手腕一轉避開她的動作。

藥汁晃動，卻在蕭衍手里穩穩得一滴未灑。

“你！”

蕭衍面不改色。

“喝了吧，涼了更苦。”

楚明懿瞪他一眼，終是接過發黑的湯藥藥一飲而盡。

苦澀的藥汁讓她整張臉都皺了起來，正要抱怨，卻見蕭衍取出一個油紙包。

他解開系繩，露出里面晶瑩的蜜餞。

“買藥爐時順道買的。”

楚明懿眸色一亮，拈起一顆蜜棗放入口中，甜意瞬間沖淡了苦澀。

她抬眸看向蕭衍，發現他正凝視著自己。

“還苦嗎？”

楚明懿細品了一下口里的味道，搖搖頭。

蕭衍輕笑一聲，從前他做狀元時，覺得楚明懿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公主。宮變后，楚明懿跟在他身邊，蕭衍才慢慢發現她也有很多尋常家姑娘小性子小心思。

晚間的時候天色陰沉了下來，還伴隨這轟隆隆的雷聲，楚明懿縮在被子里，蕭衍說過蘇州雨水總是會多一些的。

“要下雨了，明日可有什么安排。”

楚明懿喝完藥發了汗，熱總算退下，這會探出腦袋來問。

蕭衍整理衣袖的動作一頓，聲音悶悶的。

“明日是我娘的忌日，我去上墳。”

楚明懿呼吸微滯。

“我……”

她張了張嘴，想說要不要同去，卻被蕭衍突然打斷。

“你在家休息。”

蕭衍語氣生硬，整個人背對著她，頓了一下后似乎覺出生硬，又加了一句做解釋。

“雨天地滑。”

楚明懿看著他的背影無言，蕭衍默默拿出準備好的祭品整理，沒再說話。

不多時便替她熄了燭火，獨自返回外間，不一會外間床榻傳來細微的響動和衣料摩擦的聲音。

里間，楚明懿在黑暗里睜開眼睛，毫無睡意。

自從那日聽陳明遠所說，蕭衍應該是他被貶至云州的路上去世的，他連母親的最后一面都沒見到。

那他會恨她嗎？畢竟蕭衍被貶多少是因為她。

楚明懿翻了個身把臉埋進枕頭里，肯定是會吧再者肯定會在意的，他一定恨死她了吧，她這樣想。

外間始終沒傳來睡著時的呼吸平穩聲，這一夜，兩人注定了難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