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過晚飯后，蕭衍忽然開口。

“要不要去街上轉轉？”

楚明懿微微一怔，隨即點頭。二人辭別陳明遠夫婦，沿著小巷往主街走去。

夜市正熱鬧，各色燈籠將街道照得通明。

小販的吆喝聲此起彼伏，有賣糖人的，賣胭脂水粉的，還有賣各式小玩意的。

楚明懿看得新奇，腳步不自覺地慢了下來。

蕭衍問道。

“要吃點東西嗎？”

楚明懿搖搖頭，蕭衍目光沉沉地看著她，剛剛在陳明遠家她也沒吃多少。

蕭衍將她的手攏入掌心，輕聲。

“手這樣涼。”

楚明懿任由他握著，指尖在他掌心里微微蜷縮，蕭衍牽著她的手往前走。

“前面有家醫館，瞧病最是好，帶你去看看。”

楚明懿由他牽著，心里忽然泛起一陣漣漪。

好像自從離開上京，兩人的關系突然拉近了，不過這樣她也不討厭。

二人轉過街角，卻見那醫館大門緊閉，門板上積了層薄灰。

蕭衍心道不妙，攔住旁邊賣糖葫蘆的小販。

“勞駕，醫館怎么不開了，可知道搬到哪去了？”

“早關門嘍，誰知道去哪。”

小販搖搖頭。

聞言楚明懿輕輕扯了扯蕭衍的衣袖。

“沒事，不過是小風寒等明天再找個藥鋪抓幾副藥就好了。”

蕭衍垂眸，除了這樣也沒旁的方法了。

“我們回去。”

他的聲音有些緊繃。

“再走走吧。”楚明懿拉住他的衣袖，“難得見這樣熱鬧的街市。”

蕭衍看著她被燈火映亮的眼睛，妥協地嘆了口氣，伸手替她攏了攏披風。

“若不舒服，定要告訴我。”

楚明懿抿唇一笑。

“嗯。”

第二日，陳明遠夫婦一早就來喊二人去用早飯。蕭衍和楚明懿一陣推脫，終是敵不過二人的熱情。

用過早飯，蕭衍向陳明遠問了醫館的位置，就帶著楚明懿去了城西的濟世堂。

濟世堂的老大夫須發皆白，讓楚明懿伸出手腕診脈。

老大夫閉目凝神，眉頭漸漸皺起。

“這位夫人可是有舊疾？”

楚明懿睫毛輕顫，與蕭衍對視一眼，想起被李承嵇關在地牢的時候，輕聲道。

“是有些舊疾。”

老大夫捋著胡須點頭。

“舊疾復發，體內有炎癥。所以才會每日傍晚時發熱，先開幾副藥吃著。”

“路上已經用過幾副藥，”蕭衍聲音低沉，“總不見好。”

“可有方子？老朽看看。”

蕭衍從懷中取出藥方，老大夫接過來細細查看，越看眉頭皺得越緊，半天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他搖搖頭。

“先按老朽開的藥吃幾日看看。”

醫館學徒按著老大夫的藥方抓藥，蕭衍看向楚明懿。

“路上用的藥爐昨日收拾屋子時打破了，得再買一個。”

老大夫搗著藥在身后提醒。

“出門右拐，各樣藥具都齊全。”

蕭衍記下，轉身頷首道謝。

楚明懿二人走到賣用具的鋪子前，蕭衍開口。

“我去去就來。”

楚明懿點點頭，看著他高大的背影消失在鋪子門內。

蘇州較上京天氣回溫得早，這會站在陽光下已經有些熱了，楚明懿看到前面不遠處房屋投下的陰影，便想走到那邊乘涼邊等。

她緩步走向陰涼處，那里零星擺著幾個小攤。在一處字畫攤前停下腳步，指尖輕輕撫過一幅山水畫。

畫作筆法細膩，遠山含黛，近水微瀾，頗有幾分風骨。

攤主原本在青石上打盹，此刻已一個箭步沖到她面前。

“客官看看這幅……”

攤主殷勤的聲音忽然戛然而止。

楚明懿抬眸，正對上一雙熟悉的丹鳳眼。

攤主約莫二十幾歲出頭，面容憔悴卻掩不住眉宇間的書卷氣，此刻正震驚地望著她。

“公……公主殿下？”

楚明懿聞言環顧四周，壓低聲音道。

“慎言，國破之后，我早已不是什么公主了。”

那攤主會意，連忙改口。

“是在下唐突了。”

楚明懿抬眸在他面上停留一瞬，她自然是認得這個人的。此人叫周子陵，永徽十九年，和蕭衍一屆科舉，一甲進士及第。

忽然一道陰影籠罩過，楚明懿回頭，是蕭衍，正提著新買的藥爐大步走來。

“蕭衍！王，王爺……”

周子陵臉色煞白，踉蹌著后退兩步。

蕭衍皺眉，下意識看向楚明懿，后者嘆了口氣，靠近蕭衍低聲道。

“你還記不記得當年與你同科的有名學子，叫周子陵。”

“周子陵。”

蕭衍細嚼著這個名字，他確實記得有這么個人，與他同時入朝為官，似乎還是同鄉。

“嗯，想起來了。”

周子陵聞言一怔，沒想到這位竟還記得他。關鍵是蕭衍是亂臣賊子啊，周子陵躲在畫架后，哆哆嗦嗦的始終不敢出面。

蕭衍眉頭微蹙。

“現在沒有王爺，只有蕭衍。”

周子陵顫抖的手慢慢放下，他小心翼翼地打量著蕭衍，又看了看楚明懿，最后才從畫架后出來。

“周子陵。”楚明懿輕嘆，“我記得你與蕭衍是同科進士。”

“新帝登基后，”周子陵抬眸瞥了蕭衍一眼，繼續道，“我拒絕了新帝招攬，就回了蘇州吳江老家。”

周子陵抿唇，嘴角皆是苦意。

“如今在這靠賣些字畫為生。”

他自嘲笑笑，生活早已磨平了他的眉間的銳氣。

楚明懿與蕭衍相視一眼，她記得周子陵與蕭衍年歲相近，脊背卻已微微佝僂。

“對了，”周子陵猶豫著開口，“二位來蘇州是？”

“回鄉有些私事。”

蕭衍神色不變，抬眸看了看日頭。

“時候不早，告辭了。”

周子陵連忙躬身行禮。

“二位慢走。”

楚明懿心里還在暗暗唏噓，直到蕭衍輕輕拉了拉她的手臂。

“想什么，走了。”

“噢。”

待二人轉身離去，周子陵緩緩直起身子。他看著二人并肩而行的背影，蕭衍護著楚明懿的樣子，活像一對璧人。

一絲扭曲的神色從他眼底劃過，眸色里是說不出的怨毒。

遠處的楚明懿似有所覺，回頭望了一眼。周子陵立刻換上謙卑的笑容，躬身作揖。

直到二人的身影消失在街角，他才慢慢直起腰來，眼中閃爍著陰冷的光。

“蕭衍……昭寧公主，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