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楚明懿已經(jīng)換上一套尋常小廝的衣服，長發(fā)高高束起挽起來，臉上抹了兩點灰土。

大理寺的朱漆大門在月光下顯得格外森嚴，守門的差役見是永安王，連忙行禮。

“王爺。”

“嗯。”

蕭衍微微頷首，大步流星的走進正廳。

管事連忙沏了一杯茶，點頭哈腰。

“不知王爺深夜來此有何要事？”

蕭衍接過茶杯卻不飲。

“本王要見昨日押送的刺客。”

管事面露難色。

“這……趙大人吩咐過，沒有他的允準誰都不能入昭獄。”

“啪”的一聲，茶盞重重擱在案上，蕭衍眸光一冷。

“怎么，本王連審個犯人都要看他趙明德的臉色？”

管事?lián)渫ㄒ宦暪虻乖诘兀鼜澋囊N在地上。

“王爺息怒。”

誰不知道，蕭衍跟著當今圣上從云州打到上京，這份從龍之功，旁人是萬萬不敢招惹的。

管事猶豫之際，一位身著青色官袍的年輕男子邁步入內(nèi)。

他約莫二十五六歲，眉目如畫，腰間玉佩隨著步伐輕響。

管家見了來人，仿佛像找到救星一樣，連忙撲向那人。

“沈大人！你看這這這。”

被叫做沈大人的男人抬了抬手，示意管事止住話頭。

楚明懿站在蕭衍身后，微微抬眸，對來人有些好奇。

蕭衍卻認得，這正是李承嵇前不久提拔的大理寺少卿沈硯。

“下官參見王爺。”沈硯拱手行禮，“王爺深夜前來，可是為了昨日刺客一案。”

蕭衍打量著眼前這個新上任的少卿。

“正是，本王受了傷，心里不岔只要來找罪魁禍首出出氣。”

蕭衍故意說的惡狠狠，不知情的旁人看來真活像是那么回事。

沈硯微微頷首，面上了然。

“恰巧今日下官當值，”他轉(zhuǎn)向管事，“去取昭獄的鑰匙來。”

管事如蒙大赦，匆匆退下。

沈硯目光落在楚明懿那雙過分白膩的手上一瞬，楚明懿注意到后把手收回袖子里

沈硯的目光不經(jīng)意間掃過楚明懿的手，那雙纖細白皙的手在灰布衣袖襯托下顯得格外醒目。

楚明懿心頭一緊，慌忙將手縮回袖中。幸而下一秒，管事捧著鑰匙返回來了。

沈硯接過，親自引路。

“王爺請隨下官來。”

穿過幾重院落，陰冷的氣息越來越重接著穿過一道鐵門，低矮的通道直直往下。

楚明懿不自覺地往蕭衍身邊靠了靠，忽然聽見沈硯道。

“盡頭右轉(zhuǎn)第三間。下官在此等候。”

蕭衍眸光微動，接過鑰匙時意味深長地看了沈硯一眼。

“沈少卿年紀輕輕，倒是通透。”

沈硯垂眸不語，看著蕭衍走進通道，目光落到后面跟著的楚明懿身上。

楚明懿心頭一跳，她不敢抬頭，只匆匆跟著蕭衍往幽深的走廊行去。

通道盡頭，昏暗的光線在潮濕的石壁上投下斑駁的影子。

每隔幾丈才有一盞油燈，在穿堂風中搖曳不定，將人影拉得扭曲而詭異。

空氣中彌漫著腐朽與血腥的氣息，混合著霉味，讓人幾欲作嘔。

楚明懿心跳的很快，她急切的在一間間牢房里尋找著阿軒或是齊懷瑾的身影。

這間不是，燃起新的希望到下一間，又被澆滅，又到下一間……直到盡頭最深處。

借著微弱的燈光，楚明懿看到牢房內(nèi)只有一扇巴掌大的鐵窗，透進一絲月光。

角落里鋪著些發(fā)霉的稻草，一個瘦小的身影蜷縮在那里。

“阿軒？”

她聲音顫抖著，似在確認。

小小的身影猛地一震，緩緩抬頭。

一張蒼白的小臉從陰影中浮現(xiàn)，原本圓潤的臉頰已經(jīng)凹陷，唯有那雙與楚明懿如出一轍的眼睛還亮著光。

“阿姐。”

楚明軒的聲音還帶著孩子的稚氣，看到楚明懿，踉蹌著爬起來哭著朝她撲過來。

楚明懿再也忍不住，撲到鐵欄前。

“阿軒！”

角落里另一個身影突然動了，齊懷瑾拖著沉重的鐐銬沖到欄前，一把將楚明軒護在身后。

“誰？”

當他看清來人時，整個人如遭雷擊。

“明懿？！”

楚明懿的淚水奪眶而出。昔日溫潤如玉的太傅如今形銷骨立，原本袍子上沾滿了血跡。

“師父……”

她哽咽著伸手，穿過鐵欄想去觸碰他們。

齊懷瑾震驚之余，看向蕭衍，眼中滿是警惕。

“王爺這是何意？”

蕭衍沉默地取出鑰匙，打開了牢門。

楚明懿沖進去，一把抱住明軒。楚明軒在她懷里發(fā)抖，小手死死攥著她的衣襟。

“阿姐，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齊懷瑾站在原地，喉結滾動。他伸出手，似乎想觸碰楚明懿，又在半空停住。

“你不該來的，太危險。”

“我怎能不來？”

楚明懿哽咽著，淚如雨下，她伸手主動拉住了齊懷瑾的手。蕭衍眸光一撇，又很快移開。

“師父你怎么樣？阿軒怎么樣？”

齊懷瑾的手掌粗糙卻溫暖，輕輕回握住楚明懿又迅速松開。

“我們沒事，明軒很乖，就是，總念叨你。”

楚明軒也仰起小臉，努力擠出一個笑容。

“阿姐別哭，我很好，齊師父教我在墻上寫字呢。”

順著阿軒手指的方向看去，斑駁的墻面上用炭灰畫著歪歪扭扭的格子，幾顆小石子整齊地擺在一旁。

楚明懿顫抖著撫上弟弟消瘦的臉頰，齊懷瑾和阿軒越是這樣，她就越是難受，心痛的無以復加。

“明懿，”齊懷瑾突然正色，“你過得可好？”

楚明懿下意識看向蕭衍，又很快收回視線，認真道。

“永安王沒有苛責我。”

齊懷瑾聞言，再看向蕭衍時少了幾分敵意。即使身在牢獄，他還是將破爛的衣袍整理得一絲不茍。

他對蕭衍行了個禮，舉止之間透著世家子弟刻進骨子里的風骨。

“王爺，齊某謝過王爺照拂之恩。

“不必。”

蕭衍抬眼睥睨著他，很快移開目光。

楚明懿想起什么，從腰間取出一個紙包。

“師父，這里有些傷藥，我都標好了用法。”

她又要哭了，蕭衍默默盯著楚明懿，怎么以前沒發(fā)現(xiàn)她這么愛哭。

蕭衍站在陰影處，看著這三人而泣的模樣，莫名覺得胸口發(fā)悶。

只是時間差不多了，再久上面起了疑心就不好了，蕭衍不得不做這個打破溫情的壞人，他開口。

“該走了。”

楚明軒到底還小，再怎么堅強，聽到阿姐要走了還是哭了。齊懷瑾抱住他，捂住他的嘴以防哭聲引來守衛(wèi)。

楚明懿被蕭衍拉著往外走，回頭望見的最后一幕是齊懷瑾抱著痛哭的楚明軒站在鐵窗前。

齊懷瑾開口，對她做了個口型。

“快走，好好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