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箐正埋頭在雪地上劃拉著自己的名字，忽然余光瞥見回廊下立著一道修長的身影。

她抬頭望去，只見蕭衍不知何時已站在廊下，玄色大氅襯得他身姿挺拔，正靜靜望著她們。

阿箐眼珠一轉，抿唇偷笑，匆匆起身拍了拍裙擺上的雪屑。

“姑娘，奴婢突然想起還有活計沒做完，先告退了！”

楚明懿一愣：“不是說今日放假？”

阿箐沖她眨眨眼。

“奴婢會認真練字的！”

說完，不等她反應，便小跑著離開了，臨走時還不忘回頭沖蕭衍福了福身。

楚明懿疑惑地回頭，正對上蕭衍深邃的目光。她微微一怔，隨即斂了神色，站起身來。

蕭衍緩步走近，垂眸掃了眼雪地上的字跡，唇角微勾。

“鬼畫符似的。”

楚明懿輕哼一聲。

“自然比不上狀元郎的字。”

蕭衍挑眉，倒也不惱，目光落在她單薄的衣衫上，眉頭微蹙。

“裘衣呢？”

“去穿上。”

他語氣不容置疑：“陪本王出去一趟。”

楚明懿本想拒絕，但見他神色冷峻，只好回屋披上那件雪白狐裘。

待她出來時，蕭衍已站在院門外等她，手里還提著一盞不知從哪兒拿來的琉璃燈。

“走吧。”他淡淡道。

兩人一前一后出了王府，穿過幾條街巷，楚明懿漸漸察覺到不對，今日街上格外熱鬧，彩燈高懸，人聲鼎沸，遠處還有舞獅的鑼鼓聲傳來。

楚明懿腳步一頓，恍然想起。

“今日是初一，京城有燈會？”

蕭衍側眸看她，眼底映著燈火。

“怎么，公主連這個都忘了？”

楚明懿抿唇不語，自宮變后，她再未踏足過這樣的喧鬧之地，更不曾想過有朝一日還能看燈會。

蕭衍見她出神，忽然伸手握住她的手腕。

“跟著我，別走丟了。”

他的掌心溫熱，力道不輕不重，卻讓她無法掙脫。

楚明懿心跳微亂，只得任由他牽著，融入熙攘的人潮中。

街上燈火如晝，各色花燈懸掛于街市兩側，有鯉魚燈，蓮花燈，走馬燈，還有精巧的宮燈，映得整條長街流光溢彩。

小販吆喝聲此起彼伏，糖人、糖畫、冰糖葫蘆的甜香混在風里，勾得人食指大動。

蕭衍帶著她穿過人群，停在一處糖畫攤前。

攤主是個須發花白的老者，笑呵呵地問。

“公子，給夫人畫個什么？”

楚明懿耳尖一熱，剛要反駁，蕭衍卻已開口。

“畫只兔子。”

“好嘞！”

老者手法嫻熟，糖漿在石板上流淌，轉眼間便勾勒出一只活靈活現的兔子。

蕭衍接過糖畫，遞到楚明懿面前。

“拿著。”

楚明懿怔了怔，遲疑地接過，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指，又迅速縮回。

糖畫的甜香縈繞在鼻尖，她低頭輕咬了一口，甜得瞇起了眼。

蕭衍看著她，眸色微深。

“甜嗎？”

“甜。”

楚明懿點頭，又咬了一小口，她在宮里時就很喜歡吃糖，只是母后怕她蛀牙，總讓嬤嬤控制著。

楚明懿正低頭小口咬著糖畫，忽然身形一僵，迅速背過身去，將臉掩在蕭衍高大的身影之后。

“怎么了？”蕭衍低聲問。

楚明懿攥緊了他的衣袖，壓低嗓音。

“是陳家千金。”

蕭衍順著她的視線望去，只見不遠處幾個衣著華貴的少女正在猜燈謎。

他頓時了然，這些經常貴女當年常出入宮宴，自然都是認得楚明懿的。

“跟我來。”

他忽然握住她的手，帶著她快步穿過人群，停在一個面具攤前。

攤子上掛滿了各式各樣的面具，有兇神惡煞的儺面，也有精巧可愛的動物模樣。

蕭衍隨手摘下一個雪白的兔子面具，遞給楚明懿

“戴上。”

楚明懿輕輕松了一口氣，面容隱在面具之后這才自在些。

“走吧。”蕭衍再次牽起她的手，“放河燈那熱鬧的很，去看看。”

他的手掌寬大溫暖，將她纖細的手指完全包裹。楚明懿怔怔望著兩人交握的手，任憑蕭衍拉著自己在人群里來回穿梭。

忽然，她想起什么，仰頭看向蕭衍。

“王爺不是說有事要辦？王爺要辦的事就是逛燈會？”

“嗯，在府里待久了總要出來透透氣。”

楚明懿一怔，蕭衍倒是大方承認，臉不紅，心不跳。

蕭衍見她半天沒反應，忽然停住腳步湊近她耳邊。

“那綰綰以為，本王帶你來做什么？”

“沒什么。”

楚明懿耳后染上一抹緋紅，很快移開目光。

兩人一前一后走著，不知不覺已來到河邊。河面上漂著無數盞蓮花燈，燭光映著水波，宛如星河傾瀉。

蕭衍買了兩盞燈，遞給她一盞。

“許個愿吧。”

楚明懿接過花燈，望著躍動的燭火，一時怔忡。

從前她許的愿都是國泰民安，如今只想讓阿軒和師父平安，早日脫離那個牢籠。

“怎么，公主的愿望太多，不知該許哪個？”

蕭衍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楚明懿抬眸，隔著面具望進他深邃的眼眸。

燭光映在他俊美的臉上，勾勒出柔和的輪廓。她忽然覺得，此刻的蕭衍，與平日里那個冷峻的永安王爺截然不同。

倒和她那年出游，路上遇到的那個說話溫柔，進京趕考的學子逐漸重合。

“蕭衍。”

她輕聲喊他的名字。

“嗯？”

蕭衍回神看著她。

“這是真實的你嗎？這樣的日子你過的快樂嗎？”

蕭衍的笑僵硬在臉上，手中的河燈微微晃動，燭光在他眸中明明滅滅。

河岸喧囂的人聲仿佛突然遠去，只剩下她這一聲輕問在耳邊回蕩。

河風輕撫，人影搖晃，蕭衍終于是沒回答這個問題。

直到夜色漸深，燈會的人潮漸漸散去，楚明懿和蕭衍一前一后走在回府的路上。

楚明懿站在王府門前，忽然停下腳步。月光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映在朱紅大門上。

“我要見阿軒。”

她聲音很輕，卻異常堅定。

蕭衍轉身，眉頭微蹙。

“現在？”

楚明懿仰頭看他，面具早已摘下，露出那雙倔強的眼睛。

“越早越好。”

夜風吹動她的發絲，蕭衍沉默片刻。

“你知道這有多危險。”

“我知道。”

楚明懿攥緊了衣袖，聲音哽咽，再抬頭時明亮的眼眸里沾上了水色。

“我，我一定要親眼看到他平安無事。”

自從宮變起，她就再也沒見過阿軒。她明明知道阿軒在受苦，可她什么也做不了，甚至就連阿軒是否還活著都只能通過旁人知曉。心里的痛逐漸將她壓的喘不上去，在這一刻完全爆發。

蕭衍注視了她良久，看清她眼底的掙扎和痛苦，半晌輕聲道。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