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門，火把如龍。

朱慈烺勒馬停駐，身后親衛(wèi)簇?fù)碇绲澗従徤锨啊＠蠲黝！⒛咴础⒗畎钊A等文臣早已在車駕旁等候多時，此刻見太子安然無恙，紛紛上前，神情激動。

“殿下！”

李明睿率先拱手，聲音微顫：

“臣等坐立難安，唯恐宮中有失，如今見殿下無恙，方得心安！”

倪元璐亦上前一步，目光殷切：

“殿下此行兇險，臣等恨不能隨侍左右，所幸天佑大明，殿下平安歸來！”

李邦華更是直接走到朱慈烺馬前，低聲道：

“殿下，通州方面已安排妥當(dāng)，只待圣駕一到，便可啟程南下。”

眾人言辭懇切，關(guān)切之情溢于言表，卻一時竟無人先向崇禎行禮。

崇禎騎在馬上，冷眼旁觀，臉色漸漸陰沉。

朱慈烺敏銳地察覺到氣氛不對，立刻翻身下馬，快步走到崇禎馬前，單膝跪地，聲音洪亮：

“父皇，臣幸不辱命，護駕出宮！”

這一聲，終于驚醒了眾臣。

李明睿等人這才猛然意識到失禮，慌忙轉(zhuǎn)身，齊齊向崇禎跪拜：

“臣等參見陛下！陛下圣躬安否？”

崇禎沒有立刻回應(yīng)。

夜風(fēng)掠過，吹動他染血的龍袍，火光映照下，他的面容冷峻如鐵。半晌，他才緩緩開口，聲音低沉而寒涼：

“朕還以為，諸卿眼中只有太子，再無天子。”

眾臣聞言，額頭抵地，不敢抬頭。

朱慈烺心中一沉，知道崇禎多疑的性子又被觸動，連忙解釋道：

“父皇，諸位先生只是憂心臣安危，一時情急，絕非有意怠慢君父。”

崇禎冷笑一聲，目光掃過眾人：

“是嗎？”

他未再多言，但那股壓抑的怒意卻如寒冰般蔓延開來。

李明睿等人冷汗涔涔，伏地不敢言。

就在氣氛凝滯如冰之際，馬車簾幕微動。周皇后素手挑開車簾，聲音雖輕卻清晰地傳入眾人耳中：

“陛下，夜寒風(fēng)重，還請保重龍體。“

她的目光掃過跪伏在地的眾臣，又落在朱慈烺身上，溫聲道：

“烺哥兒一路護駕辛苦，諸位大人也是忠心可鑒。”

懿安皇后張嫣亦從旁勸道：

“皇叔，此刻當(dāng)以社稷為重。太子與諸位臣工冒險籌劃南遷，不正是為保我大明國祚？”

她說著輕咳兩聲，袁妃連忙遞上帕子。

崇禎聞言，緊繃的面容稍稍松動。他望著兩位皇后憔悴的面容，終是長嘆一聲：

“罷了。”

朝陽門外，火把搖曳，映照著眾人凝重的面容。

朱慈烺見崇禎態(tài)度稍緩，立刻抓住時機，轉(zhuǎn)身對李明睿等人沉聲道：

“諸位先生，車駕先行出城，務(wù)必護好圣駕與后宮。周顯，你率三百精銳隨行，沿途警戒！”

周顯抱拳領(lǐng)命：

“臣遵令！”

朱慈烺又低聲對李守忠與丘致中道：

“李守忠，你帶人清點傷員，護送重傷者隨車駕同行。丘大伴，讓吳先生多費心思，務(wù)必保住唐朝臣的命，還有那些受傷的兵卒，一個都不許落下！”

二人躬身應(yīng)是。

周皇后聞言，卻從馬車中探出身來，聲音急切：

“烺哥兒，你不隨我們一起走？”

朱慈烺搖頭，目光堅定：

“母后，臣還需在此等候英國公。若他真心護駕，無人等候，恐寒了人心。若有變故，臣也可以抵擋一陣，拖延些時間。”

周皇后眼眶微紅，攥緊帕子：

“可此地兇險，你若有事，叫我如何安心...”

懿安皇后張嫣輕輕按住她的手，溫聲勸道：

“皇后，烺哥兒既有決斷，自有他的道理。況且他身邊尚有精兵護衛(wèi)，不會有事。”

崇禎原本冷著臉沉默，此刻也忍不住皺眉，他望向長子，眼中閃過一絲擔(dān)憂。

“夜長夢多，不如留個親衛(wèi)在此傳信，讓張世澤自行追趕車駕。你為國本，豈可以身犯險？”

朱慈烺正要解釋，忽聽城頭一陣腳步聲傳來。眾人回頭，只見鞏永固與劉文炳匆匆走下城墻，身后跟著數(shù)十名甲士。兩人一見崇禎，頓時愣住，隨即慌忙跪地行禮：

“臣參見陛下！”

崇禎盯著他們，眼神銳利：

“你們不是奏稱人心離散，無力護駕嗎？怎會在此？”

鞏永固額頭沁汗，硬著頭皮答道：

“回陛下，臣等奉旨駐守朝陽門...”

劉文炳補充道：

“只是...城中兵卒逃散，如今守城的皆是太子殿下調(diào)派的東宮護衛(wèi)與京營舊部。”

崇禎臉色一沉，目光轉(zhuǎn)向朱慈烺：

“你早就安排好了？”

朱慈烺坦然道：

“父皇，臣只是未雨綢繆。若無人控制城門，車駕如何出城？”

崇禎冷哼一聲，尚未開口。

朱慈烺又道：

“父皇，張世澤既要來，兒臣需親自接應(yīng)，以免生疑。請陛下與母后先行啟程！”

崇禎仍不放心，但形勢緊迫，只得咬牙道：

“朕給你兩個時辰！若逾期不至，朕便命車駕繼續(xù)南下，絕不等候！”

朱慈烺鄭重頷首：

“臣明白。”

周皇后還想再勸，朱慈烺卻已吩咐車夫啟程。馬車緩緩駛出城門，崇禎最后瞥了一眼長子，終是揮鞭離去。

夜風(fēng)驟急，吹得火把噼啪作響。

朱慈烺突然想到什么，急忙對著崇禎背影急聲道：

“父皇且慢，臣還有一事相求，”

崇禎聽見朱慈烺喚他，他勒住馬韁，回身道：

“何事？”

朱慈烺道：

“讓王公公擬一道詔書，封吳三桂為平西伯！”

崇禎聞言，眼中怒火頓起：

“什么？那吳襄父子拿了朕八十萬內(nèi)帑，至今拖延不至，你竟還要封賞？”

他猛地攥緊馬鞭，指節(jié)發(fā)白，

“他們欺朕太甚！”

朱慈烺不退反進，走到崇禎近前壓低聲音道：

“父皇明鑒！關(guān)寧軍雖不復(fù)當(dāng)年悍勇，終究是九邊精銳。若逼得太緊，吳三桂投了建奴或流寇...”

他故意一頓，眼中寒芒一閃：

“畢竟也是朝廷金山銀海養(yǎng)出來的。至于父皇給的八十萬兩，臣會讓吳襄知道，天家的銀子，不是那么好拿的！”

崇禎眉頭微皺，望著長子染血的甲胄。火光映照下，朱慈烺眉宇間的堅毅竟與年輕時的自己如出一轍。

他輕嘆一聲：

“罷了。”

崇禎擺了擺手，對王承恩道，

“大伴，你留下聽太子調(diào)遣。擬旨...就按他說的辦。”

說罷猛扯韁繩，龍駒人立而起，

“兩個時辰！多一刻朕都不等！”

馬蹄聲如雷，車駕遠去，朱慈烺立刻轉(zhuǎn)向鞏永固：

“駙馬，朝陽門交給你了。若有異動，立刻關(guān)閉城門。”

鞏永固抱拳：

“殿下放心！”

朱慈烺又對劉文炳道：

“新樂侯，你帶人埋伏在城門兩側(cè)，若張世澤有異動...”

他做了個斬首的手勢。

劉文炳會意，低聲道：

“臣明白。”

朱慈烺又道：

“若英國公真心護駕而來，你告訴他...”

他解下腰間玉佩遞過去。

“就說本宮去辦件要緊的事，讓他在此等候。一個時辰，必返！”

安排妥當(dāng)，朱慈烺翻身上馬，對駱養(yǎng)性道：

“緹帥，吳襄府上可有動靜？”

駱養(yǎng)性搖頭：

“據(jù)探子報，吳襄仍在府中。”

朱慈烺冷笑，對著王承恩道：

“八十萬兩銀子喂不飽遼東狼...父皇方才答應(yīng)下詔封吳三桂為平西伯，王公速去擬旨，再挑十余名錦衣衛(wèi)好手隨行。記住，旨意要頒得風(fēng)光。”

他瞇起眼。

“本宮會領(lǐng)人跟在你們身后，待吳襄領(lǐng)旨松懈時...”

王承恩躬身：

“奴婢，這就去辦。”

他微微頜首，火把如星。夜風(fēng)凜冽，朱慈烺的身影在火光中拉得修長而孤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