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睿聞言心頭猛的一跳，太子雖與他早就商議南遷之事，可今日語氣之堅決，前所未有。窗外風雪聲似乎在這一刻都小了許多，書房內只余炭火偶爾的噼啪聲，以及兩人凝重的呼吸。

他很早就明白太子有此遠慮，甚至為此不惜布局京城內外。然而，從最初的戰略構想，到如今被如此迫切地提上日程，這其間的變化，無疑預示著一場更大的風暴即將來臨。他知道，這不再是尋常的私下探討，而是太子殿下經過深思熟慮后，做出的重大決策，并且將要立即付諸行動。

李明睿下意識地環顧四周，仿佛這書房內的密議隨時可能被風雪竊聽。確定只有二人后，李明睿躬身，語氣沉重而又帶著一絲深深的憂慮問道：

“殿下......時局已然如此危急了嗎？即便南遷......恐陛下與朝中諸公，也斷不會輕易允準啊！”

朱慈烺走到書案前，不再理會窗外的景色。他打開《皇明職方地圖》，手指重重地落在京師一點，然后緩慢而堅定地向南劃去，最終停留在南京城的位置。

“父皇如今，聽信佞臣，猜忌忠良，剛愎自用，魏藻德之流再掌首輔，只怕京師危矣！”

朱慈烺語氣平穩，卻字字誅心，

“闖賊已據西安，兵鋒直指京畿。關外建虜虎視眈眈，隨時可入寇中原。京師孤懸，已是危卵，非久守之地！”

他抬眸，目光如炬，直視李明睿：

“本宮要做的，不是等待父皇的允準，而是創造父皇不得不允、不得不行的局面！保住大明最后的元氣，此乃當務之急！”

李明睿聞言，呼吸不由得急促了幾分。太子這番話，已是撕去了所有溫情的偽裝，直指問題的核心，在皇帝不愿面對現實的情況下，他們必須以非常之手段，為大明尋求生路。這其中所冒的風險，足以讓任何一個臣子肝膽俱裂。

“殿下……要如何創造這‘不得不允’的局面？”

李明睿聲音壓得更低，生怕一丁點泄露。他知道，這不僅僅是問計，更是表明了自己的立場，愿意追隨太子踏入這萬劫不復的深淵。

朱慈烺收回目光，手指輕輕叩擊著地圖上的南京城，發出細微的聲響。他沉吟片刻，思緒在腦中飛速運轉。南遷絕非一朝一夕之功，更不可能在一片混亂中進行。

“其一，先穩固京城?！?

朱慈烺開口道：

“京城若亂，一切皆休。之前布局的防疫、軍備，皆是為此。好在半月前，本宮已讓駱養性將焦勖秘密送出京城。此人精通泰西火器之法，實乃未來軍備革新之關鍵?！?

他頓了頓，繼續道：

“本宮已掌控東宮勇衛營，此為根基。錦衣衛駱養性也已為本宮所用，都察院有李憲臺遙相呼應，戶部……”

“倪師掌戶部。南遷所需錢糧，皆賴于此。”

朱慈烺看向李明睿。

李明睿心中掀起驚濤駭浪，他萬萬沒想到，一向以清流自居、不結黨派的倪元璐，竟是太子的人

他強壓下震驚，低聲道：

“倪公...竟也是殿下的人？”

朱慈烺擺了擺手，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微笑：

“去歲倪師復任，擔任東宮講官，還與你公事一年呢。倪師心系社稷，他深知大明危局。不愿坐視江山傾覆。本宮與他密談多次，已讓他明白，唯有南遷，方能延續國祚。這個以后本宮再與你詳說?！?

他頓了頓，又道：

“此外，還需一道密奏。直陳南遷之利弊，并詳述京師之危。此奏本不必指望父皇即刻采納，而是要為日后埋下伏筆?！?

“奏本……？”

李明睿眼中閃過一絲疑惑，既然太子無意等崇禎同意，為何還要上奏？

“此奏本，需由一位德高望重、清流之士呈上。即便被駁回，也能在朝野中引起軒然大波，讓百官意識到京師之危。這既是試探，也是為南遷造勢?！?

朱慈烺解釋道，他指尖在地圖上輕輕滑過，語氣帶著深意：

“此舉還能引出那些死忠京師、頑固不化的老臣。屆時……方可雷霆手段?！?

李明睿聞言，恍然大悟。太子這是要以奏本為引，敲山震虎，甚至，是引蛇出洞。他不由得打了個寒顫，太子的心計，遠比他想象中深沉。

“此人選，當推李邦華！”

李明睿沉聲道：

“李憲臺素來忠直敢言，又曾提議今上遷都。由他上奏，最是合適！”

朱慈烺贊許地點了點頭：

“李憲臺確是最佳人選。只是眼下年節將至，憲臺與先生不同。終歸為外臣，不便與東宮來往過密，一切還得勞先生?！?

李明睿眼中閃過一絲精光：

“殿下放心，臣自有門路?！?

他與李邦華交情匪淺，通過一些不為人知的小徑傳遞消息，并非難事。

“其二，輿論先行。”

朱慈烺繼續道：

“疫病、流寇、建虜，這三者皆可為南遷造勢。京師百姓已受疫病之苦，如今闖賊兵臨城下，人心浮動。本宮要讓百姓知道，留在京師，只有死路一條。南下，才是生路！”

李明睿眉頭微鎖：

“殿下，煽動民心，恐……”

“先生勿急?！?

朱慈烺抬手止住他：

“并非煽動，而是告知真相。本宮要讓京中士紳商賈，乃至普通百姓，都清楚明白，京師已成絕地。流賊破城，便是屠戮與搶掠。南下，是唯一的活路。屆時，民意滔滔，即便父皇不允，朝臣也阻攔不得?！?

“可這……”

李明睿心中仍有疑慮。這般做，稍有不慎便是大逆不道，動搖國本。

“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

朱慈烺語氣冰冷，目光中閃過一絲狠絕：

“李自成兵馬東進速度，定然比以往更快。留給我們的時間，不足三月。甚至可能更短。先生可明白？”

李明睿望著太子堅定的側臉，心中雖有萬般不安，但最終還是重重地抱拳：

“臣明白了！殿下，臣必當竭力配合，為殿下南遷大計，鋪平道路！”

朱慈烺滿意地點了點頭：

“很好。今日之議，絕不可泄露半點風聲。你我二人，肩負大明社稷存亡。先生可有膽量，與本宮一同，賭上這大明的國運？”

“臣，萬死不辭！”

李明睿伏地叩首，聲音因激動而有些顫抖。

書房內，炭火噼啪作響，窗外風雪更急。朱慈烺凝視著地圖，一幅宏大的南遷畫卷，正在他腦海中徐徐展開。這并非易事，前路荊棘密布，但他已別無選擇。

他必須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