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文華殿。

朱慈烺手持《資治通鑒》，目光卻未落在書頁上。

窗外，鉛灰色天空沉沉的壓住整個紫禁城，讓人有種山雨欲來之感。

“小爺？”

丘致中輕聲喚道，指了指前方的講官。

朱慈烺這才回過神，手指無意識的摩挲著書頁。

此刻，周顯應當已經(jīng)帶人抵近京營倉庫了。

……

京營。

秋風裹著寒意撲打在周顯臉上，他瞇起眼睛，盯著前方緊閉的轅門。三百東宮護衛(wèi)列陣于后，個個身著赤色胖襖外罩對襟棉甲，在陰沉的天空下猶如一片火海。長槍如林，肅殺無聲。

數(shù)十個守門的京營士卒也已嚴陣以待，同樣身著赤色胖襖，外罩棉甲，但顯然他們甲胄陳舊，軍陣也有些渙散。為首的百戶按刀而立，厲聲喝道：

“來者止步，京營重地，無令不得擅入。”

周顯嘴角揚起森冷的弧度，自懷中取出東宮敕令，高喝道：

“奉太子殿下諭令，徹查京營倉庫石灰儲備。”

他聲如鐵石，字字落下。

“抗旨者，以謀逆論處！”

京營士卒一陣騷動，那百戶臉色微變，仍然硬著頭皮道：

“襄城伯有令，凡調動京營物資者，需兵部勘合！”

周顯眼中寒芒一閃，右手緩緩按上刀柄，冷著臉道：

“太子奉皇命總理京師防疫，石灰乃防疫物資，需要什么兵部勘合？”

周顯緩步上前，軍靴踏在地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仿佛敲擊在那百戶的心頭上。周顯緩緩開口道：

“看來...你是要用襄城伯的令來壓太子的諭？”

突然，周顯抬起左手，東宮護衛(wèi)中前排百名侍衛(wèi)半跪于地，雙手平舉三眼銃，火繩燃起的點點火光在罩門旁閃爍，黑洞洞的銃口直指京營士卒。

那百戶臉色刷的慘白，喉結滾動，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他身后的京營士卒更是騷動不安，有人已經(jīng)松開握刀的手，腳步不自覺的往后挪動。

周顯聲音冷的像冰，一字一句道：

“開...還是不開？”

那百戶咽了咽唾沫，張了張口。恰在這時，遠處傳來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襄城伯李國楨帶著幾個親兵策馬而來。

他身著一品武官麒麟賜服，外罩嶄新的山文甲，他勒馬停在周顯面前，目光掃過那排三眼銃陣，嘴角扯出一絲冷笑：

“好大的陣仗！周駙馬這是要造反？”

他特意將駙馬兩個字咬的特別重，來提醒他與坤興公主尚未完婚。

周顯聞言，嘴角反而微微揚起，他不卑不亢的拱手行禮道：

“襄城伯言重了，卑職奉太子諭令，特來查驗近日從順天府、宛平與大興等倉庫運往京營的防疫石灰。京師大疫未消，若因石灰不足，導致疫氣蔓延至禁中，這責任...”

他頓了頓冷聲道：

“不知襄城伯可擔待的起？”

李國楨臉色一沉，躍下馬來，馬鞭在手掌中敲打兩下：

“李某總督京營戎政，石灰涉及城防，一應調用皆有兵部勘合，怎么？太子令旨可不尊朝廷法度嗎？”

周顯目光微斂，臉上笑意不減，聲音卻愈發(fā)冷冽。

“朝廷法度？”

他緩緩的重復一遍，語氣里帶著一份譏誚。

“襄城伯既提朝廷法度，應該明白，太子殿下奉皇命總理防疫，京中內(nèi)外，凡涉及防疫物資，皆可先行調用?！?

“襄城伯，你卻拿著兵部勘合截流防疫石灰，其中是否與兵部勾結，蓄意破壞殿下防疫猶未可知。”

李國楨的臉色徹底陰沉下來，他攥緊馬鞭，指節(jié)因用力而發(fā)白，周顯的話如同一柄利刃，直指他與兵部可能存在勾結。

若真坐實罪名，恐自己將萬劫不復。這與他們當初商議的不同，他原以為太子年少，遇到挫折，必然退讓，如之前周奎掌防疫那般。可如今太子如此強硬，倒叫他有些躊躇不定了。

“早知當初就不該參與！”

李國楨眼角微微抽搐，余光掃過周顯身后的火銃陣，那黑洞洞的銃口已經(jīng)對準自己的親兵，若真動起手來，莫說勝算幾何，光是暴力抗旨的罪名就足夠他下獄問斬了?？扇艟痛送俗?，太子日后必會得寸進尺。

李國楨緊攥馬鞭的掌心滲出黏膩的冷汗，他心中發(fā)狠：

“不如先讓親兵假意沖突，趁亂一刀將周顯砍了，事后推說雙方械斗，縱使皇帝震怒。也好過如今這個局面?！?

思到此處李國楨朝著幾個親兵遞了眼色。

周顯見他半天不語，正準備繞過他直奔京營倉庫。只是他剛剛邁步，李國楨的親兵立刻手按刀柄，擋住他的方向。

周顯回過頭來皮笑肉不笑的問道：

“襄城伯，這是何意？”

李國楨臉上厲色一閃，正準備讓親兵動手將周顯按住。

周顯卻率先察覺到李國楨的神色，他后退一步，喝道：

“襄城伯李國楨意圖謀反，拿下！”

話音未落，東宮侍衛(wèi)中，刀盾手在前，長槍手在后，迅速結陣，將李國楨與他的親兵團團圍住。

剩余的那一百銃手則移動銃口，封鎖轅門。

李國楨親兵見狀，紛紛拔刀，但面對東宮護衛(wèi)森然的軍陣，一時也不敢妄動。

周顯冷笑一聲，喝道：

“襄城伯李國楨，私截防疫物資，抗旨不遵，如今還敢縱兵對抗東宮，已有謀逆之舉！”

李國楨臉色鐵青，咬牙喝道：

“周顯，你區(qū)區(qū)一個東宮典衛(wèi)，竟敢?guī)П凭I總督。他日我必會參你一本！”

話音未落，他猛地一揮手，對著轅門內(nèi)厲喝道：

“擊鼓！聚兵！”

然而，轅門內(nèi)一片死寂，無人響應。

李國楨愕然回頭，卻見轅門前的士卒無一動作，反而紛紛低頭，不敢與他對視。

“你們！”

李國楨大怒，正要呵斥，卻見剛剛那名守門百戶快步來到他的面前，單膝跪地抱拳道：

“伯爺，太子殿下奉旨總理防疫，我等不敢違抗皇命！”

李國楨臉色慘白，終于意識到，京營這些年被克扣兵餉太過，人心浮動，無人愿意賣命了。

周顯冷笑的看著李國楨的臉色。他走到李國楨面前淡淡道：

“襄城伯，卑職在入東宮之前，也曾在京營任職。京營究竟如何，卑職恐怕不比襄城伯知道的少?！?

李國楨看了看周顯，又咬牙環(huán)顧四周，見東宮護衛(wèi)已然控制局面，自己帶來的那幾個親兵也被紛紛絞了械。終于頹然垂手，嘶聲道：

“周顯...你勝了?！?

周顯冷哼一聲，揮手道：

“拿下！”

東宮護衛(wèi)立刻上前，將李國楨按倒在地，捆縛押下。

周顯大步走到轅門前，重復喝道：

“奉太子諭令，徹查京營倉庫！凡阻攔者，以謀逆論處！”

這次京營士卒們紛紛讓開道路，無人再敢攔。

就在周顯要踏入轅門之時，又幾匹快馬疾馳而來，至近前周顯方才看清來人是一隊錦衣衛(wèi)，為首的錦衣衛(wèi)千戶高呼：

“有上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