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過窗簾時，行李箱的滾輪碾過木地板發出沉悶的聲響。安倫倚著雕花門框，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腕間的檀木珠——那是李小游上周在寺廟求的平安串。

“這套茶具要帶走嗎？“她舉起青瓷杯，杯底還殘留著昨夜的紅茶漬。

李小游將疊好的襯衫塞進行李箱：“放那兒吧。“他始終沒抬頭，仿佛那些疊了又拆的衣物能遮掩此刻的狼狽。

安倫忽然將茶杯重重磕在茶幾上：“城西那套出租屋挨著化工廠，半夜能聞到硫磺味。“她掏出手機劃拉兩下，“我在公司附近有套公寓......“

“安倫。“李小游終于抬頭，眼神像浸了冰的刀鋒，“需要我提醒你現在的身份嗎？“

羊絨地毯吸走了所有聲響。安倫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她想起半年前在紐約的雨夜，也是這樣被他用“上下級“劃開界限。當時她說要辭職，李小游卻把機票撕碎扔進哈德遜河。

搬家公司的廂貨碾過梧桐落葉時，安倫突然抓住后視鏡：“停車！“她跳下車沖進便利店，出來時懷里抱著印著卡通圖案的收納箱。

“驅蚊燈。“她把箱子塞進李小游懷里，“城西蚊子多。“玻璃罩里的暖黃燈泡映著她泛紅的眼尾，像極了那年她送他的生日月亮燈。

出租屋的白墻泛著潮氣。安倫踩著細高跟丈量每個房間，最后停在主臥飄窗前：“這里能看到云海大廈的霓虹燈。“她轉頭時發梢沾了蛛網，“夜里想家就看看。“

李小游正在組裝書架的手頓了頓。螺絲刀“當啷“砸在地板上，驚飛了窗外覓食的麻雀。

傍晚的火鍋店飄著牛油香。安倫夾起涮老的毛肚放進李小游碗里：“這片沒沾辣。“她記得他胃不好，卻故意忽略自己手背被紅油燙出的水泡。

鄰桌突然傳來玻璃碎裂的脆響。姜穗的骨瓷杯在瓷磚上綻開冰紋，程朗朗抓著她手腕噓寒問暖的樣子，像極了急診室里做戲的家屬。

“要過去打招呼嗎？“安倫舀了勺蝦滑，熱氣模糊了鏡片。

李小游的筷子在油碟里畫圈：“沒必要。“他余光瞥見姜穗無名指上淡去的戒痕，想起離婚協議被撕碎那晚，她也是這樣摩挲著空蕩蕩的手指。

程朗朗突然提高聲調：“要我說就該讓他凈身出戶！“他夾了片雪花肥牛放進姜穗碗里，“這種吃軟飯的......“

“程先生對軟飯很有研究？“安倫忽然轉頭，手機屏幕亮著澳門賭場的流水單，“上周抵押的三套房產，買家好像姓姜？“

火鍋湯底“咕嘟“冒著泡。姜穗盯著程朗朗瞬間慘白的臉，突然想起財務部消失的備用金。那天下著暴雨，程朗朗說“資金周轉“，她鬼使神差地蓋了公章。

“這位小姐怕是認錯人了。“程朗朗強笑著擦汗，“我在姜氏只是普通顧問......“

“普通顧問能調用兩千萬項目款？“安倫點開云端文件，“需要我念轉賬記錄嗎？“

姜穗猛地站起來，旗袍盤扣崩開一顆。她看著李小游慢條斯理地給安倫遞紙巾，忽然想起領證那天他也是這樣，替她擦掉嘴角的豆漿沫。

“李小游！“瓷勺砸進辣鍋濺起紅油，“非要這樣羞辱我嗎？“

整個火鍋店突然安靜。服務員端著鴨血僵在過道，后廚傳來菜刀剁骨的悶響。李小游看著姜穗通紅的眼眶，恍惚看見二十年前的小女孩在雨夜里哭泣。

“姜總監。“安倫突然挽住李小游胳膊，“明天股東大會需要你簽股權轉讓書。“她無名指上的鉆戒在燈光下折射出冷芒，“作為新任大股東，我建議你早點休息。“

夜風卷著梧桐葉撲在櫥窗上。姜穗看著兩人離去的背影，突然抓起程朗朗的酒杯潑向自己。冰啤酒順著下巴流進領口，她笑得渾身發抖：“你看，他連回頭都不肯。“

出租屋的樓道感應燈忽明忽暗。安倫扶著醉醺醺的李小游上樓時，聞到他身上混雜著牛油和雪松香的氣息。這味道讓她想起巴黎那晚，他淋著雨送來投標書的樣子。

“你故意的。“李小游突然抵住門框，“那個鉆戒......“

“地攤貨。“安倫摘下戒指扔進玄關的玻璃碗，“但對付程朗朗那種人足夠了。“她踮腳去夠壁燈開關，真絲襯衫下擺露出半截腰線，那里紋著串德文花體字。

李小游的掌心貼上她后腰時，感應燈驟然熄滅。黑暗中他聽見安倫輕笑：“當年在槐樹下，你說要娶穿碎花裙的姑娘。“她的指尖劃過他鎖骨處的舊疤，“現在我這條裙子，夠碎嗎？“

月光漫過紗簾，照亮飄窗上未拆封的驅蚊燈。李小游突然推開她，踉蹌著跌進沙發：“你調查我？“

“是守護。“安倫扯開襯衫第三顆紐扣，露出心口的梅花紋身，“從你把我從火場背出來那天開始。“她將褪色的平安符拍在茶幾上，符紙邊緣還留著煙熏的焦痕。

窗外飄起細雨。李小游看著符紙上歪扭的“平安喜樂“，忽然想起二十年前的暴雨夜。小女孩背著他蹚過積水時，單薄的脊梁燙得像塊烙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