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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雨幕下的平行線

周一的空氣像是被水洗過,沉甸甸地壓著鉛灰色的云。第一節課的鈴聲還沒響透,豆大的雨點就毫無預兆地砸了下來,噼里啪啦地敲打著教室的玻璃窗,瞬間織成一片混沌的白噪音,將窗外的香樟樹模糊成晃動的、濕漉漉的墨綠影子。

詹欣雨坐在靠窗的位置,指尖無意識地劃過冰涼的玻璃,留下一道短暫的水痕。窗外的雨幕,像極了周五在圖書館看到的那一幕——路紹寧沉默地站在小廣場上,承受著陳宇軒的怒火和推搡,然后獨自消失在灰蒙蒙的晨光里。那個沉重而孤獨的背影,如同烙印般刻在她腦海里,揮之不去。

“欣雨!欣雨!”蘇曉曉用筆帽戳了戳她的胳膊,壓著嗓子,聲音里卻滿是興奮,“看群!看群!”

詹欣雨回過神,有些茫然地看向蘇曉曉遞過來的手機屏幕。

【高一新生灌水群(非官方)】

【八卦小靈通】:號外號外!經緯文學社新社員名單出爐啦!速來圍觀![文件:經緯文學社新社員名單(第一批).docx]

【吃瓜群眾A】:哇!終于出了!

【吃瓜群眾B】:快看看有沒有我們班的!

【檸檬精C】:重點班那幾個大神肯定穩了…

詹欣雨的心猛地一縮,指尖有些發涼。她屏住呼吸,點開了那個文檔。

名單是按部門排列的。她的目光急切地掃過“散文與隨筆部”那一欄。一行行陌生的名字滑過…沒有她。心一點點沉下去,像墜入冰冷的湖底。果然…還是不行嗎?就在她幾乎要放棄時,目光落在了部門名單的末尾。

【散文與隨筆部】

……

詹欣雨(高一7班)

她的名字!赫然在列!

一股巨大的、不真實的喜悅瞬間沖上頭頂,臉頰不受控制地發燙。她通過了?她真的加入了經緯文學社?心臟在胸腔里咚咚地狂跳起來,像一面被喜悅敲響的鼓。

“哇!欣雨!你進了!”蘇曉曉比她還激動,用力掐了一下她的胳膊,“我就說你能行!許哲學長果然有眼光!以后是不是就能經常見到路大神了?”她擠眉弄眼,刻意壓低了聲音,卻壓不住語氣里的促狹。

詹欣雨臉上的笑容微微一滯。路紹寧…他負責的是數理邏輯部。她和他在同一個社團,卻像隔著一道無形的墻。喜悅的潮水稍稍退去,留下的是更復雜的情緒。她下意識地摸了摸校服口袋,那截帶著紅痕的粉筆頭還在,硬硬地硌著。這微小的成功,在“數理邏輯與科幻創作”那幾個遙不可及的字面前,似乎瞬間黯淡了許多。

“只是散文部…”她低聲說,聲音被窗外的雨聲吞沒大半。

“那也是進了呀!”蘇曉曉不以為意,“管他什么部,先打入‘敵人’內部再說!近水樓臺先得月嘛!”

近水樓臺?詹欣雨扯了扯嘴角,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她和他,中間隔著的不是一層水,而是一片浩瀚冰冷的星河。

下午的雨勢絲毫沒有減弱的跡象,反而更加滂沱。豆大的雨點砸在傘面上,發出沉悶急促的鼓點聲。校園里積起了大大小小的水洼,倒映著灰暗的天空和匆匆奔走的、顏色各異的傘頂。

詹欣雨撐著那把有些舊了的淡藍色折疊傘,小心翼翼地避開地上的積水,朝著實驗樓走去。今天是文學社新社員第一次例會。雨水打濕了她的帆布鞋鞋尖和褲腳,帶來冰涼的濕意。懷里的書包被她緊緊抱著,里面裝著那個硬殼筆記本和一支她新買的、筆尖更順滑的簽字筆。

走進實驗樓,一股混合著雨水濕氣和消毒水味道的空氣撲面而來。走廊里回蕩著腳步聲和雨傘滴水的嗒嗒聲。她按照通知,找到了位于三樓角落的文學社活動室。

門虛掩著,里面傳來低低的交談聲和笑聲。詹欣雨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忐忑,輕輕推開了門。

活動室不算大,但布置得很雅致。幾排書架靠墻而立,塞滿了各種書籍雜志。中間圍放著幾張拼接起來的長桌,桌上鋪著墨綠色的絨布。已經有十幾個人到了,三三兩兩地坐著聊天。空氣中彌漫著咖啡的微苦香氣和紙張油墨的味道。

詹欣雨的目光迅速掃過人群。沒有看到路紹寧。她松了口氣,又隱隱有些失落。許哲坐在主位,正和一個戴著黑框眼鏡、氣質沉靜的學姐低聲討論著什么。看到詹欣雨進來,許哲抬起頭,鏡片后的目光溫和地投向她,微笑著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詹欣雨同學?這邊坐!”一個熱情的聲音響起。是那天在階梯教室給她報名表的丸子頭女生,她胸前別著文學社的徽章,正朝她招手,指了指長桌末端一個空位。

詹欣雨道了聲謝,走過去坐下。位置很靠邊,幾乎挨著門口。她放下書包,有些拘謹地坐著,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角。周圍都是陌生的面孔,大多氣質文雅,談吐不俗。她感覺自己像個誤入天鵝群的丑小鴨,格格不入。

例會開始了。許哲作為社長,主持得井井有條。他介紹了社團的核心成員,安排了各部門的負責人,明確了新學期的活動計劃和稿件要求。他說話時總是帶著溫和的笑意,條理清晰,讓人如沐春風。詹欣雨認真聽著,努力記下要點。

“我們文學社的核心刊物是《經緯》月刊,希望大家踴躍投稿。稿件主題不限,但要求原創,言之有物。”許哲說著,目光在社員們臉上掃過,最后在詹欣雨身上短暫地停留了一下,“尤其歡迎有獨特視角和真摯情感的作品?!?

詹欣雨的心跳快了一拍,下意識地避開了他的目光。獨特視角?真摯情感?她書包里那個硬殼筆記本里,那些關于仰望、關于光年距離的囈語,算嗎?她不敢想。

“另外,”許哲話鋒一轉,語氣里多了幾分認真,“下個月初,市里有個‘雛鳳清聲’中學生作文大賽。規格很高,獲獎對升學很有幫助。我們社團將統一組織報名,并邀請有經驗的學長學姐進行賽前輔導?!彼D了頓,目光似乎不經意地投向門口方向,“尤其是科幻和議論文方向,紹寧在這方面很有心得,大家可以多向他請教。”

紹寧?

詹欣雨的心猛地一跳,幾乎是條件反射地順著許哲的目光望向門口。

活動室的門不知何時被推開了。

路紹寧站在門口。他沒撐傘,深藍色的校服外套肩頭被雨水洇濕了一大片,顯出深色的水痕。發梢也濕漉漉地貼在額角,幾縷黑發垂下來,遮住了一點眉眼。他臉上沒什么表情,甚至比平時更顯蒼白和疲憊,嘴唇抿成一條冷淡的直線。他手里拿著一個文件夾,邊緣也被雨水打濕了。

他像是剛從外面的大雨里跋涉而來,周身帶著一股揮之不去的、冰涼的濕氣和低氣壓。他沒有看任何人,徑直走了進來,腳步有些沉。那股熟悉的、干凈的皂角氣息,此刻似乎也被冰冷的雨水沖刷得淡了,只余下一種生人勿近的疏離和冷硬。

活動室里的氣氛似乎因為他突兀的闖入而凝滯了一瞬。交談聲低了下去,許多目光投向他,帶著好奇、探究,或許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畏懼。他像一塊驟然投入溫水的冰,打破了原有的和諧。

路紹寧對周圍的注視恍若未覺。他走到長桌另一端,離詹欣雨最遠的位置,拉開椅子坐下。動作有些生硬。他將那個濕了一角的文件夾隨手扔在桌上,發出“啪”的一聲輕響。然后他垂下眼,盯著桌面墨綠色的絨布,仿佛那里有什么極其吸引他的東西。他整個人縮在椅子里,周身散發著一股濃重的、幾乎實質化的疲憊和低氣壓,像一層無形的屏障,將他與這個溫暖、充滿書卷氣的空間徹底隔絕開來。

詹欣雨隔著長長的桌子看著他。雨水順著他略顯凌亂的發梢,極其緩慢地,一滴,又一滴,落在墨綠色的桌布上,洇開一個個深色的小圓點。他濕透的肩頭,繃緊的下頜線,還有那拒人千里的沉默,都讓她想起周五圖書館窗外那個孤獨沉重的背影。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了,泛起一陣尖銳的疼。

許哲似乎也察覺到了路紹寧的狀態不對,鏡片后的目光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擔憂,但他很快調整了表情,繼續主持會議:“好,關于大賽的事情,有興趣的同學散會后可以單獨找我或者負責相應板塊的學長學姐咨詢。接下來,我們按部門分組,互相熟悉一下,討論一下本月的主題創作方向?!?

活動室里重新響起了交談聲,但氣氛明顯不如之前輕松。散文部的負責人——那位氣質沉靜的黑框眼鏡學姐走了過來,溫和地招呼詹欣雨和其他幾個新加入散文部的同學圍到一角的小圓桌旁。

“大家先自我介紹一下吧?互相認識一下。”學姐笑著說。

詹欣雨努力集中精神,聽著同伴們介紹自己的名字、班級和喜歡的作家。輪到她時,她有些緊張地報出自己的名字和班級,聲音不大:“我…比較喜歡讀散文,寫點…隨筆。”她沒敢提自己那些藏在筆記本里的心事。

討論開始了。大家聊著本月可能的創作主題:校園生活、季節感悟、讀書筆記……詹欣雨偶爾小聲發表一點看法,心思卻總是不由自主地飄向長桌的另一端。

路紹寧依舊維持著那個姿勢,一動不動地坐在那里,像一尊凝固的雕像。他沒有參與任何討論,甚至沒有抬頭。只有那偶爾滴落的雨水,證明時間還在流動。許哲走過去,在他身邊低聲說了句什么。路紹寧只是極其輕微地搖了搖頭,動作幅度小得幾乎看不見,依舊沒有抬頭。

詹欣雨看著他那被雨水打濕的、顯得有些單薄的背影,看著他低垂的、被碎發遮住的眉眼。那個在主席臺上光芒萬丈的少年,那個在圖書館書架間從容走過的身影,此刻被一種深重的、無法言說的疲憊和陰郁所籠罩,脆弱得像一張被雨水打濕的、隨時會破碎的紙。

一股強烈的沖動毫無預兆地攫住了她。她想走過去,遞給他一張紙巾?;蛘?,只是問一句:“你還好嗎?”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她自己狠狠地掐滅了。她憑什么?以什么身份?一個剛入社、躲在角落里的普通社員?一個他可能連名字和臉都對不上號的、同年級的陌生人?她甚至能想象出他抬起頭,用那雙平靜無波、或許還帶著被打擾的不耐的眼睛看向自己時,那種徹底的冰冷和漠然。

巨大的無力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她。她和他,明明在同一個空間里,呼吸著同樣的空氣,卻仿佛隔著兩個平行運轉的世界,永不相交。她是角落里一顆微弱的塵埃,他是被沉重雨幕包裹的星辰。塵埃如何能靠近星辰?如何能拂去他肩頭的雨水和心上的陰霾?

她只能坐在原地,隔著長長的桌子,隔著喧鬧的討論聲,隔著那層無形的、名為“距離”的冰冷玻璃,默默地、徒勞地注視著他。

例會在一片略顯匆忙的總結中結束了。外面的大雨絲毫沒有停歇的意思。社員們紛紛收拾東西,拿出雨具,準備離開。

路紹寧終于動了。他猛地站起身,動作帶著一種壓抑的煩躁。他沒有拿桌上那個濕了的文件夾,甚至沒有跟任何人打招呼,徑直走向門口,拉開門,頭也不回地再次投入了門外那片白茫茫的、喧囂的雨幕之中。他的背影很快被密集的雨線吞沒,消失不見,只留下門軸轉動時發出的一聲悠長而冰冷的“吱呀”。

詹欣雨抱著書包,站在活動室門口,看著外面瓢潑的大雨。雨水在地面上跳躍、匯聚,形成湍急的溪流??諝饫飶浡睗竦耐列任?。

許哲走了過來,手里拿著路紹寧遺落在桌上的那個文件夾,眉頭微蹙地看著門外?!敖B寧他…”他低聲自語了一句,像是嘆息,隨即又恢復了溫和的表情,轉向詹欣雨和其他幾個還在門口的新社員,“雨太大了,大家回去路上小心點。詹欣雨同學,”他特意看向她,“歡迎加入。期待看到你的作品。”他的目光溫和依舊,卻似乎比之前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

“謝謝社長?!闭残烙甑吐晳?。

她撐開那把淡藍色的舊傘,走進了滂沱的大雨里。冰涼的雨水瞬間打濕了她的褲腳,冷意順著小腿往上爬。她抱著書包,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濕滑的路上。

雨水模糊了視線,也模糊了世界。她仿佛又看到了那個在雨中獨自離開的背影,沉重、孤獨、濕透。那個背影,和剛才消失在文學社門口的身影,在冰冷的雨幕中重疊在了一起。

口袋里的粉筆頭,在雨水的濕氣和寒意中,似乎也變得更加冰冷堅硬。她攥緊了傘柄,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

雨越下越大。天地間仿佛只剩下嘩嘩的水聲。她和他,像兩條被雨水沖刷的、永不相交的平行線,各自消失在灰蒙蒙的雨幕深處,奔赴著各自泥濘而孤獨的歸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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