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光年之外的低語
- 星月遙:青春里的遺憾序章
- 王利安Leann
- 8461字
- 2025-06-27 01:04:55
午后的陽光懶洋洋地趴在窗臺上,把高一(7)班靠窗幾排的課桌染成溫暖的金色。空氣里浮動著新書的油墨味、少年人身上淡淡的汗味,還有一絲若有似無的花露水氣息。剛剛結束午休的喧囂尚未完全沉淀,教室里彌漫著一種初來乍到、小心翼翼又難掩興奮的嗡嗡低語。
詹欣雨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面前攤開的數學課本像一片陌生的海洋。她強迫自己盯著那些抽象的符號和公式,試圖將上午開學典禮帶來的巨大震蕩,以及那個猝不及防的、讓她靈魂幾乎出竅的相遇,都強行按回心底最深、最暗的角落。然而,視線卻總是不自覺地飄向桌角那本嶄新的《牛津高階英漢雙解詞典》。深藍色的硬殼封面在陽光下反射著微光,書脊處,一個極淺淡的指印痕跡,像一個小小的、無言的印記。
是他碰過的。
這個認知讓她的指尖無端地蜷縮了一下,一絲細微的電流仿佛從詞典的硬殼封面,順著指尖的神經末梢,一路噼啪作響地竄上心尖。
“欣雨!發什么呆呢?”蘇曉曉元氣十足的聲音像顆小炸彈,猛地在她耳邊炸開,隨即一個熱乎乎的身體就擠了過來,占據了旁邊的空位。
詹欣雨嚇了一跳,手忙腳亂地把那本詞典往一摞書下面塞了塞,動作快得有些欲蓋彌彰:“沒…沒發呆,預習呢。”
“少來!”蘇曉曉一臉“我還不了解你”的表情,湊得更近,壓低了聲音,眼睛里閃爍著八卦的精光,“老實交代!剛才操場那一下,近距離接觸路大神,什么感覺?是不是帥得讓人窒息?心跳有沒有一百八?他跟你說話的時候,聲音是不是蘇炸了?快說快說!”
一連串的問題像密集的子彈射過來,詹欣雨只覺得剛剛才勉強壓下去的熱度又轟地一下涌上了臉頰。她甚至能感覺到耳根都在發燙。她不自在地別開臉,手指無意識地捻著書頁的邊角,把那頁紙揉得有些發皺:“就…就是幫忙撿了下書,說了句‘同學,你的書’,然后…然后我就說了聲‘謝謝’…沒了。”她的聲音越說越小,最后幾乎成了氣音。
“沒了?!”蘇曉曉瞪大眼睛,一臉恨鐵不成鋼,“我的詹大小姐!那可是路紹寧!多少女生排隊等著跟他搭訕呢!你就這么…這么云淡風輕地‘謝謝’兩個字就完了?連個名字都沒問?眼神都沒多交流一下?”
“我…我緊張…”詹欣雨把頭埋得更低,盯著數學課本上那個像天書一樣的函數符號,仿佛那是什么絕世難題,“大腦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說什么…”
“唉!”蘇曉曉夸張地長嘆一口氣,重重地拍了下她的肩膀,“朽木不可雕也!不過嘛…”她話鋒一轉,又賊兮兮地笑起來,“他主動幫你撿書,還遞到你面前,這本身就很有問題哦!路大神平時看起來清清冷冷的,對誰都挺有距離感,可不像這么熱心的人…你說,他是不是對你…”她故意拖長了尾音,拋給詹欣雨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別胡說!”詹欣雨像被踩了尾巴的貓,猛地抬起頭,臉頰紅得快要滴血,“人家就是正好路過,舉手之勞而已!換誰書掉了,他可能都會幫忙撿的!”她急急地辯解著,心臟卻因為蘇曉曉那句“是不是對你…”而瘋狂地、不受控制地擂動起來,咚咚咚地撞擊著胸腔,震得她指尖都在微微發麻。
她強迫自己不再去想那雙清澈專注的眼睛,和他遞書時干凈修長的手指。那本詞典堅硬的書脊隔著書本,依舊固執地硌著她的手臂,提醒著那個短暫卻無比清晰的觸碰。
“叮鈴鈴——”
尖銳的上課鈴聲如同救世主降臨,瞬間撕裂了教室里的嗡嗡低語和詹欣雨混亂的心緒。所有人都像是被按下了開關,迅速收斂了表情,正襟危坐,目光齊刷刷地投向門口。
一個身材高挑、穿著利落套裙的中年女老師走了進來。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清脆而富有節奏感。她面容嚴肅,眼神銳利得像手術刀,掃視過全班,教室里最后一絲殘余的躁動也徹底被凍結了。
“同學們好,我是你們的數學老師,也是班主任,王敏。”她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清晰地傳到每個人的耳朵里,“首先,歡迎來到高一(7)班,歡迎來到市一中。從今天起,過去的輝煌或遺憾都清零,這里,是你們新的起點。”
王老師言簡意賅,沒有多余的寒暄,直接切入正題:“高中數學和初中是質的飛躍。我不管你們以前基礎如何,在這里,跟不上節奏,就要被淘汰。”她拿起粉筆,轉身在黑板上寫下一串公式,動作干凈利落,“第一節課,我們不講新課,摸底測驗。把你們的初中底子都給我亮出來看看。課代表,發卷子。”
教室里一片低低的抽氣聲。開學第一節課就考試?這節奏快得讓人措手不及。
詹欣雨的心也沉了一下。數學從來不是她的強項,尤其是面對突如其來的壓力。她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接過前排傳來的試卷,冰涼的紙張觸感讓她稍微清醒了些。她攤開卷子,目光迅速掃過題目。還好,大部分是綜合題,考察基礎概念和靈活運用能力。
她拿起筆,強迫自己集中精神,投入到那些熟悉的符號和圖形中去。筆尖在紙頁上劃過,發出沙沙的輕響。周圍的空氣似乎都凝滯了,只剩下翻動試卷和筆尖書寫的細微聲響。
詹欣雨沉浸在解題的思緒里,暫時屏蔽了外界。一道幾何證明題卡住了她,她微微蹙眉,咬著筆桿,在草稿紙上反復勾畫輔助線。正當她全神貫注之際,一個熟悉的名字,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毫無預兆地飄進了她的耳朵。
“……路紹寧,你來回答一下這個問題。”
是王老師的聲音。
詹欣雨握著筆的手指猛地一緊,筆尖在草稿紙上戳出一個深深的墨點。她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抬起頭,目光越過幾排黑壓壓的腦袋,直直地投向講臺方向。
路紹寧正從座位上站起來。他坐的位置在靠前幾排,離講臺不遠。他身姿依舊挺拔,神情平靜,沒有一絲被突然提問的緊張。他微微側過身,面向老師和全班同學,目光落在黑板上一道王老師剛剛補充的、看起來頗為復雜的拓展題上。
“這道題考察的是二次函數圖像與參數的關系,以及分類討論思想。”他的聲音響起,依舊是那種清冽平穩的質地,不高不低,清晰地回蕩在安靜的教室里,帶著一種成竹在胸的篤定,“首先,我們需要分析判別式△與零點分布的關系……”
他開始條理清晰地闡述解題思路。邏輯嚴密,語言精準,每一個步驟都像是經過深思熟慮的推理。他偶爾會抬手,修長的手指指向黑板上的某個關鍵點,動作自然而流暢。午后的陽光透過窗戶斜斜地打在他的側臉上,勾勒出清晰的下頜線和挺拔的鼻梁,連額前細碎的黑發都染上了一層柔和的淺金色。他整個人仿佛籠罩在一層沉靜而專注的光暈里。
詹欣雨忘記了呼吸,忘記了那道讓她抓耳撓腮的幾何題。她的世界再一次被那個聲音、那個身影所占據。她看著他從容不迫地分析,看著他邏輯清晰地推導,看著他偶爾垂眸思考時,濃密的睫毛在眼瞼下方投下淡淡的扇形陰影。一種難以言喻的、混合著崇拜和遙遠距離感的情緒,像藤蔓一樣緊緊纏繞住她的心臟,讓她感到一種甜蜜的窒息和微酸的澀然。
他站在那里,像一顆真正發光的星辰,輕而易舉地掌控著知識的疆域。而她,坐在角落里,被一道初中級別的幾何題困住,像一個在星辰光芒下無所遁形的、笨拙的仰望者。
“……所以,最終需要分三種情況討論參數a的取值范圍。”路紹寧結束了講解,聲音平穩地落下,沒有多余的炫耀,只是陳述一個清晰的結果。
教室里一片寂靜,隨即爆發出幾聲壓抑不住的驚嘆和低低的議論。
“哇,這思路太清晰了!”
“感覺他比老師講得還明白…”
“重點班的大神,果然不一樣啊…”
王老師嚴肅的臉上也難得地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贊許,點了點頭:“思路正確,表達清晰。請坐。”她轉向全班,語氣恢復了一貫的嚴厲,“看到差距了嗎?高中就是這樣,一步跟不上,步步跟不上。繼續做題!”
詹欣雨猛地低下頭,心臟還在胸腔里劇烈地跳動,臉頰發燙。她盯著草稿紙上那個被戳破的墨點,像一個丑陋的傷疤。剛才路紹寧清晰透徹的講解,此刻卻像一根無形的刺,扎在她心里。她攥緊了筆桿,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一種混合著自卑和倔強的情緒在心底翻涌。
她深吸一口氣,重新將目光投向那道幾何題,眼神里多了一股近乎兇狠的專注。她不再去看講臺的方向,不再去聽周圍任何細微的議論。她像一頭扎進了題目的深海里,拼命地劃水,試圖游出那片讓她感到無比挫敗的黑暗水域。
時間在筆尖與紙頁的摩擦聲中悄然流逝。當王老師宣布收卷時,詹欣雨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后背竟沁出了一層薄汗。那道幾何題,她最終還是磕磕絆絆地證出來了,雖然過程可能有些冗長,但結果是對的。這小小的勝利感沖淡了一些剛才被碾壓的沮喪。
下課鈴響起,教室里瞬間活了過來。桌椅碰撞聲、說話聲、收拾書本的嘩啦聲交織在一起。
“欣雨,快走快走!下節物理在實驗樓,遠著呢!”蘇曉曉一邊手忙腳亂地把文具塞進筆袋,一邊催促。
詹欣雨也趕緊收拾東西。她剛把數學試卷夾進課本,準備塞進書包,目光不經意間掃過桌角那本《牛津高階》。它安靜地躺在那里,深藍色的封面像一個沉默的邀請。
她猶豫了一下,指尖輕輕拂過書脊上那個幾乎看不見的指印痕跡。然后,她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小心翼翼地把它抽了出來,沒有放進沉重的書包,而是抱在了懷里。堅硬的棱角抵著手臂,帶來一種奇異的踏實感。
蘇曉曉拉著她,隨著洶涌的人流擠出教室。走廊里瞬間變得水泄不通,人聲鼎沸,充滿了奔跑的腳步聲和興奮的喊叫。高一的新生們像剛放出籠的小鳥,對新的環境充滿了探索欲。
實驗樓在校園的另一端,需要穿過連接兩棟主樓的空中長廊。長廊是玻璃頂棚,陽光毫無遮攔地傾瀉下來,曬得地面發燙。詹欣雨抱著詞典,被蘇曉曉拽著在人群里穿梭,感覺懷里抱著的不是書,而是一塊滾燙的烙鐵。
剛走到長廊中段,前方突然傳來一陣騷動和女生們刻意壓低卻難掩興奮的議論聲。
“快看!是路紹寧他們!”
“哇,他旁邊那個穿AJ的是陳宇軒吧?好酷!”
“許哲也在!隔壁班班長!”
“他們去物理競賽組吧?聽說實驗樓頂樓有專用教室…”
詹欣雨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下意識地抬頭望去。
果然,前方不遠處,幾個氣質卓然的男生正從對面方向走來,目標顯然也是實驗樓。為首的就是路紹寧。他步履從容,微微側著頭,似乎在聽旁邊那個剃著個性短寸、穿著限量版球鞋的男生(應該就是蘇曉曉提過的陳宇軒)說著什么。他臉上沒什么表情,只是偶爾點一下頭。陽光透過玻璃頂棚落在他白色的校服襯衫上,干凈得晃眼。
他身后半步,跟著一個戴著細框眼鏡、氣質斯文的男生,詹欣雨認出那是(6)班的班長許哲。許哲的目光不經意地掃過周圍,帶著一種溫和卻疏離的審視感。
他們一行人像自帶聚光燈,所過之處,人群不由自主地分開一條通道,目光追逐著他們。
詹欣雨瞬間僵住了。抱著詞典的手臂下意識地收緊,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血液似乎都涌向了臉頰,耳畔嗡嗡作響。她幾乎是本能地想低下頭,把自己縮進人群里,或者干脆掉頭就走。
然而,蘇曉曉卻像打了雞血,興奮地抓緊她的胳膊,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發顫:“看!看!路紹寧!還有陳宇軒!許哲!我的天,神仙同框!欣雨,快看啊!”
詹欣雨被她拽著,根本無處可躲。只能僵硬地站在原地,眼睜睜看著那幾個人越走越近。她能清晰地看到路紹寧襯衫領口的扣子,看到他線條利落的側臉輪廓,甚至能感受到陳宇軒身上那種張揚不羈的氣息撲面而來。
距離在縮短。五米…三米…兩米…
詹欣雨屏住了呼吸,大腦一片空白。她甚至能看清路紹寧垂在身側的手,修長,指節分明。就是這只手,上午遞給了她那本詞典。
就在她以為對方會像一陣風一樣目不斜視地掠過時,路紹寧的目光,毫無預兆地朝她這邊掃了過來。
那目光平靜無波,像掠過水面的飛鳥,短暫地在她臉上停留了不到半秒。詹欣雨甚至來不及分辨那目光里是否有任何情緒——是認出她這個上午書掉了的冒失鬼?還是僅僅只是無意識地掃過人群中的一個點?
就在這電光火石間,意外發生了。
一個抱著厚厚一摞實驗器材的男生,大概是急著趕去實驗室,低著頭從詹欣雨和蘇曉曉身后猛地往前擠。他動作太急,手肘狠狠撞在了蘇曉曉的后背上。
“啊!”蘇曉曉猝不及防,被撞得向前一個趔趄,本能地松開了抓著詹欣雨的手,整個人重心不穩地朝前撲去。而她前面,正是剛剛走到她們正前方的路紹寧!
一切都發生得太快。
詹欣雨只覺得手臂一空,蘇曉曉驚叫的聲音刺入耳膜。她下意識地伸手想拉住蘇曉曉,卻抓了個空。
路紹寧的反應快得驚人。在蘇曉曉失控撲過來的瞬間,他幾乎是本能地側身半步,同時伸出了手——不是去扶蘇曉曉,而是穩穩地、一把托住了蘇曉曉懷里那幾本因為驚嚇差點脫手而出的厚重物理教材!
他的動作干凈利落,帶著一種訓練有素般的沉穩。蘇曉曉驚魂未定地站穩,臉漲得通紅,語無倫次:“對…對不起!路同學!我…我不是故意的!有人撞我…”
路紹寧沒有看她,目光甚至沒有在她驚慌失措的臉上停留。他的視線,落在了蘇曉曉懷里那幾本被自己及時托住的物理書上,然后又極其自然地、平靜地抬起,掠過了旁邊抱著《牛津高階》、臉色煞白、還保持著伸手想拉人姿勢的詹欣雨。
那目光依舊沒什么溫度,平靜得像一潭深水,只是在她臉上停留的時間,似乎比剛才那無意的一瞥,稍微長了那么零點幾秒。他微微頷首,算是回應了蘇曉曉的道歉,然后松開了托著書的手。
“走路小心。”他的聲音淡淡的,聽不出情緒,仿佛只是在陳述一個客觀事實。
說完,他不再停留,甚至沒有再看她們一眼,徑直從她們身邊走了過去。陳宇軒吹了個短促的口哨,帶著點看好戲的笑意瞥了驚魂未定的蘇曉曉一眼。許哲推了推眼鏡,目光在詹欣雨和她懷里那本顯眼的詞典上若有所思地停頓了一瞬,隨即也跟了上去。
幾個挺拔的身影很快匯入前方的人流,消失在通往實驗樓頂樓的樓梯拐角。
“我的媽呀…嚇死我了!”蘇曉曉拍著胸口,心有余悸,臉頰紅得像熟透的番茄,“差點撲到路大神身上!他居然幫我扶書了?天哪!他跟我說話了!‘走路小心’!雖然冷冰冰的…但是好帥!”
她激動地搖晃著詹欣雨的胳膊:“你看到沒有?他看到我了!他還幫我了!”
詹欣雨卻像是被抽干了力氣,抱著詞典的手臂軟軟地垂了下來。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跳動著,不是因為激動,而是一種冰冷的、沉甸甸的失落。剛才路紹寧那個平靜無波的眼神,那零點幾秒的停留,像一根細小的冰針,精準地刺破了剛剛在心底冒頭的一點點不切實際的幻想泡泡。
他看見了。但他沒有任何表示。沒有認出?或者,根本不在意?
那句“走路小心”,與其說是關心,不如說是一種疏離的提醒。
“嗯…看到了。”詹欣雨的聲音有些發飄,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快走吧,要遲到了。”她不再看蘇曉曉興奮的臉,率先轉身,朝著普通物理實驗室的方向走去。
懷里的詞典,堅硬的棱角再次硌著她的手臂。那曾經讓她心跳加速的觸碰痕跡,此刻卻像一塊冰冷的石頭,沉甸甸地壓在心上。
光年之外的距離,原來不是夸張的比喻。
晚自習的燈光是冷白色的,均勻地灑在安靜的教室里,只有筆尖劃過紙頁的沙沙聲和偶爾翻動書頁的輕響。詹欣雨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攤開著物理練習冊,視線卻有些失焦地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里。遠處教學樓的燈火星星點點,像散落的星辰。
下午物理課上的混亂和路紹寧那個平靜無波的眼神,依舊在她腦海里反復回放。她甩甩頭,強迫自己將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電路圖上。然而,一道涉及復雜串并聯和功率計算的綜合題像攔路虎一樣橫亙在眼前。她咬著筆桿,在草稿紙上反復演算,思路卻像打了結的毛線團,越理越亂。煩躁感如同細小的螞蟻,悄悄爬上心頭。
“嗡……”
放在桌角的手機屏幕突然亮了一下,發出輕微的震動。詹欣雨瞥了一眼,是班級微信群的消息。她本不想理會,但手指卻像有自己的意志,點開了屏幕。
【高一(7)班大家庭】
【班長-李維】:緊急通知!今天上午數學摸底測驗的成績單已經出來了!電子版發到群里,大家自行查看!紙質版明天早自習下發。重點看錯題,分析原因!@全體成員
【文件:[高一(7)班數學摸底測驗成績單.xls]】
成績出來了!
詹欣雨的心猛地一提,剛才的煩躁瞬間被一種更強烈的緊張感取代。她幾乎是屏住呼吸,手指有些顫抖地點開了那個Excel文件。
表格快速加載出來。她急切地滑動屏幕,目光在密密麻麻的名字和分數中搜尋自己的學號。找到了!
【詹欣雨 87分】
87分?比她預想的要好一些。她暗自松了口氣,懸著的心落下一半。班級排名是…第15名?她繼續往下看,下意識地,目光不受控制地滑向了表格的最頂端。
排在第一的那個名字,像帶著光環,瞬間攫住了她的全部視線。
【路紹寧 100分】
鮮紅的,醒目的,滿分。
后面跟著的班級排名:1。年級排名:1(并列)。
他考了滿分。年級第一。
一股巨大的、難以言喻的酸澀感猛地涌上詹欣雨的鼻腔,眼眶不受控制地發熱。她盯著那個名字和那個刺眼的滿分,手指用力地攥緊了手機邊緣,指節泛白。
下午他從容解題的身影,他清晰透徹的講解,他平靜無波掃過她的眼神…所有的畫面,在這一刻,被這個冰冷的、完美的分數,徹底串聯起來,形成一道巨大而清晰的鴻溝,橫亙在她和他之間。
她拼命掙扎才解出來的幾何題,在他眼中不過是隨手可破的基礎。
她絞盡腦汁才拿到87分的測驗,他輕松就能拿到滿分。
她坐在普通的(7)班,他屬于耀眼的重點(1)班。
她淹沒在人群里,他站在光芒匯聚的頂端。
星星和月亮…隔著幾萬光年。
不,也許比那更遠。是塵埃與星辰的距離。
她甚至失去了仰望的資格,因為那光芒太盛,足以灼傷卑微的眼睛。
“欣雨?”旁邊傳來蘇曉曉壓低的聲音,帶著關切,“你臉色好白,沒事吧?是不是成績…”
詹欣雨猛地回過神,迅速熄滅手機屏幕,將它反扣在桌面上。她垂下頭,長長的劉海遮住了微微發紅的眼眶,聲音悶悶的:“沒事…有點累。”
她重新拿起筆,狠狠地戳在草稿紙上,仿佛要把所有的失落和不甘都發泄在那張無辜的紙上。筆尖劃破了紙張,留下一個深深的、丑陋的洞。
晚自習結束的鈴聲終于響起,拖著長長的余音,宣告著一天的結束。教室里瞬間從極致的安靜爆發出喧囂,桌椅碰撞聲、收拾書包的嘩啦聲、迫不及待的交談聲混雜在一起。
詹欣雨默默地收拾著書本,動作有些遲緩。那本《牛津高階》被她塞進了書包最底層,仿佛想要埋葬什么。
“欣雨,等我一下!我去趟洗手間!”蘇曉曉把書包往桌上一扔,風風火火地沖出了教室。
詹欣雨點點頭,獨自抱著幾本晚上要看的書,隨著人流慢慢走出教室。走廊里依舊擁擠,燈火通明。她低著頭,腳步有些沉重。
剛走到樓梯口,準備下樓,身后傳來一陣不急不緩的腳步聲,還有幾個男生低低的談笑聲。其中一個聲音帶著點張揚的笑意,詹欣雨覺得有些耳熟,似乎是那個陳宇軒。
她的心莫名地一緊,下意識地加快了腳步。
“路紹寧!”一個清朗的聲音在身后不遠處響起,帶著一絲溫和的笑意,“等等我。”
詹欣雨的身體瞬間僵住。那個名字像一道無形的繩索,捆住了她的腳步。她不敢回頭,只能僵直地站在樓梯口,抱著書的手臂不自覺地收緊。
“許哲?”路紹寧的聲音響起,依舊是那種清冽平穩的調子,似乎停下了腳步。
“喏,你的筆記本。”那個叫許哲的聲音靠近了些,“下午物理競賽組討論的時候落下了。王老師讓我帶給你。”聲音溫和有禮,帶著一種優等生特有的分寸感。
“謝了。”路紹寧的聲音似乎近在咫尺。
詹欣雨能感覺到有人從她身邊很近的地方走了過去,帶起一陣極細微的氣流。那股熟悉的、干凈的皂角混合著陽光曬過棉布的氣息,極其清淡,卻無比清晰地再次鉆入她的鼻腔。她的后背瞬間繃緊,像一張拉滿的弓。
“小事。”許哲的聲音帶著笑意,“對了,明天中午‘啟航杯’數學競賽的預備會,別忘了。這次王老頭可是點了名要我們倆扛大梁。”
“嗯,知道。”路紹寧應了一聲,聲音里沒什么波瀾。
他們的腳步聲在詹欣雨身邊短暫停頓了一下,似乎是在交接筆記本,隨即又響起,朝著樓梯下方走去。交談聲也漸漸遠去。
“……這次題型據說偏重組合和數論…”
“……陳宇軒那家伙又溜去打籃球了,指望不上…”
詹欣雨依舊僵在原地,像一尊石化的雕塑。直到他們的腳步聲徹底消失在下一層的樓梯拐角,她才緩緩地、極其緩慢地轉過身。
樓梯間空蕩蕩的,只剩下白熾燈冰冷的光線。
剛才那短暫的氣息拂過,像一場幻覺。只有懷里書本的重量是真實的。
她低下頭,看著自己洗得發白的帆布鞋鞋尖。剛才路紹寧和許哲站過的地方,光潔的瓷磚地面反射著冷光,空無一物。
啟航杯…數學競賽…扛大梁…
這些詞匯像一顆顆冰冷的石子,沉甸甸地砸進她剛剛因為87分而獲得些許安慰的心湖,激起一圈圈苦澀的漣漪。
他和許哲,才是屬于同一個世界的人。他們是即將啟航的巨輪,目標是星辰大海。而她,只是岸邊一粒微不足道的沙礫,連仰望他們遠去的背影,都顯得那么力不從心。
她抱緊了懷里的書,指尖冰涼。一步一步,緩慢地走下樓梯。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冰冷的光年距離之上。身后,教學樓的燈火輝煌,像一片遙遠的星河,與她再無瓜葛。
回到宿舍,洗漱完畢,蘇曉曉還在興奮地跟其他舍友描述下午差點“撲倒”路紹寧的“驚險”經歷。詹欣雨默默地爬上自己的上鋪,拉上了淺藍色的床簾,將自己隔絕在一個小小的、安靜的空間里。
臺燈的光線是溫暖的橘黃色,灑在枕邊的硬殼筆記本上。她拿出筆,翻到新的一頁。
筆尖懸在紙頁上方,微微顫抖。
過了很久,她才落筆,字跡帶著一種近乎疲憊的沉重:
“9月1日,晴。
他考了滿分。年級第一。
他幫蘇曉曉扶住了書,對我說‘走路小心’。聲音很淡。
他和許哲說話,討論‘啟航杯’數學競賽。
星星的光芒,原來真的會灼傷仰望的眼睛。
光年之外的距離,不是比喻。
是現實。”
她停筆,看著那些字,像看著自己無處安放的心事。合上筆記本,關掉臺燈。宿舍里蘇曉曉她們壓低的笑鬧聲變得模糊不清。黑暗中,她睜著眼睛,望著頭頂模糊的天花板。
懷里,仿佛還殘留著那本詞典堅硬的觸感,和他指尖那轉瞬即逝的、微涼的觸碰。
那觸碰,像一顆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漣漪早已平息,只留下冰冷的潭水和永恒的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