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靠近的徒勞
- 星月遙:青春里的遺憾序章
- 王利安Leann
- 4132字
- 2025-07-02 00:01:00
凜冽的晚風像無形的冰刃,刮過實驗樓空曠的天臺,卷起細小的塵埃和枯葉。詹欣雨站在離天臺邊緣幾步遠的地方,看著路紹寧沉默僵硬的背影。深藍色的校服外套被風吹得緊貼在他身上,勾勒出過分單薄的肩胛骨線條。暮色沉沉,將他孤絕的剪影浸泡在冰冷的灰藍里,仿佛隨時會溶解在漸濃的夜色中。
她張了張嘴,喉嚨卻像被冰冷的鐵塊堵住,發(fā)不出任何聲音。那句卡在舌尖的“你還好嗎?”,在目睹過他剛才在活動室里那場無聲的、瀕臨崩潰的風暴后,顯得如此蒼白無力,甚至……像一種殘忍的冒犯。
勇氣在靠近他的瞬間,被那無形的絕望壁壘碾得粉碎。她只能僵立在原地,和他一樣沉默地承受著深秋的寒意。冷風鉆進她的領口,帶來刺骨的戰(zhàn)栗。時間在死寂中緩慢流淌,只有風吹過冷卻塔發(fā)出的低沉嗚咽,像一首為孤島奏響的無言挽歌。
口袋里,那截帶著紅痕的粉筆頭冰冷堅硬,硌著她的皮膚。它曾經(jīng)是她卑微仰望的護身符,此刻卻像一塊沉重的石頭,提醒著她與眼前這個人之間那道無法逾越的、名為命運的天塹。
最終,路紹寧極其緩慢地轉過了身。動作僵硬得像個提線木偶。暮色模糊了他的五官,只有那雙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清晰地映著遠處城市稀疏的燈火。那里面沒有了活動室里的狂躁和痛苦,只剩下一種深不見底的、死水般的沉寂。疲憊如同實質的冰層,覆蓋了他臉上每一寸線條。
他的目光極其短暫地掠過詹欣雨的臉,沒有任何停留,沒有任何情緒,仿佛她只是天臺上另一道無關緊要的影子。隨即,他邁開腳步,從她身邊擦肩而過。帶起一陣裹挾著寒意的風,還有一股淡淡的、被冷風稀釋了的消毒水味道。
他徑直走向那扇沉重的防火門,拉開,身影消失在門后黑暗的樓梯間里。沒有回頭,沒有停頓。
沉重的關門聲在空曠的天臺上回蕩,像一個冰冷的句點。
詹欣雨依舊站在原地,像一尊被遺忘的石像。他擦肩而過時留下的那陣冷風,似乎還纏繞在她周身。心臟像是被那只無形的手攥得更緊了,傳來一陣尖銳的、混合著失落和茫然的疼痛。她終究,什么也做不了。連靠近,都是一種徒勞的驚擾。
接下來的幾天,路紹寧像人間蒸發(fā)了一樣。他沒有出現(xiàn)在任何課堂上,文學社的活動也徹底缺席。關于他家里的傳言,如同深秋的冷霧,在校園的各個角落無聲地彌漫開來。
“聽說了嗎?路紹寧媽媽好像…情況很不好…”
“難怪那天在活動室他那樣…嚇死人了…”
“好像直接進了ICU?學校都出面了…”
“唉,再厲害也是人啊,攤上這種事…”
這些細碎的低語,如同冰冷的針,時不時地扎在詹欣雨的心上。每一次聽到,都讓她想起天臺上那個沉默死寂的背影,想起他身上那股揮之不去的消毒水味道。擔憂像藤蔓一樣瘋狂滋長,纏繞著她的心臟,勒得她幾乎無法呼吸。
她嘗試著問過許哲。在文學社活動間隙,她鼓起勇氣走到正在整理稿件的許哲身邊,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許學長…路學長他…還好嗎?”
許哲抬起頭,鏡片后的目光帶著深深的疲憊和憂慮,他推了推眼鏡,嘆了口氣,聲音也很輕:“不太好。阿姨情況很危急,一直在ICU。紹寧他…”他頓了頓,似乎斟酌著用詞,“…壓力非常大。學校這邊也在盡力協(xié)調(diào)資源,但…”他沒再說下去,只是沉重地搖了搖頭。
詹欣雨的心沉了下去。ICU…危急…壓力非常大…每一個詞都像一塊沉重的石頭,壓得她喘不過氣。她看著許哲疲憊的臉,知道他也已竭盡全力。巨大的無力感再次席卷了她。她能為那個在絕望海洋中獨自沉浮的人做些什么?除了遠遠地、徒勞地擔心?
她想起了醫(yī)院繳費處那個匿名的信封。那一次,她至少遞出了一束微光。這一次呢?她能遞出什么?遞出她那些笨拙的、毫無用處的關心嗎?
深秋的夜雨,悄無聲息地降臨。冰冷的雨絲敲打著圖書館巨大的落地窗,留下蜿蜒的水痕,將窗外城市的燈火暈染成一片模糊而冰冷的光斑。
詹欣雨坐在二樓閱覽室她那個最不起眼的角落位置。面前攤開的數(shù)學練習冊像一片泥濘的沼澤,她深陷其中,思緒卻像斷了線的風箏,飄向不知名的遠方。筆尖在草稿紙上無意識地劃著凌亂的線條,勾勒不出任何清晰的答案。
她滿腦子都是路紹寧。他蒼白的臉,他布滿血絲的眼睛,他在活動室里深埋的頭和劇烈顫抖的肩膀,他在天臺上那個孤絕死寂的背影……還有許哲那句沉重的“情況很危急”。
一種混雜著心疼、焦慮和深深無力的情緒,在她胸腔里翻攪,如同困獸。她猛地合上練習冊,煩躁地將筆丟在桌上。目光無意識地掃過窗外冰冷的雨幕,掃過閱覽室門口進進出出、行色匆匆的身影。
就在這時,一個熟悉的身影闖入了她的視線。
是許哲!
他撐著傘,步履匆匆地從圖書館門口走進來,臉上帶著明顯的焦慮。他沒有走向書架,而是徑直走向了管理員的值班臺,似乎在急切地詢問著什么。管理員搖搖頭,說了句什么。許哲臉上焦急的神色更濃了,他拿出手機看了看,又煩躁地抓了抓頭發(fā)。
詹欣雨的心猛地一跳。一種不祥的預感瞬間攫住了她!能讓一向沉穩(wěn)的許哲露出這種表情……只可能是路紹寧!是他媽媽?還是……他自己?
她幾乎是不假思索地站了起來,抓起書包,快步走向許哲。
“許學長?”她的聲音因為緊張而有些發(fā)干。
許哲聞聲轉過頭,看到是詹欣雨,鏡片后的目光閃過一絲意外,隨即被更深的憂慮覆蓋?!罢残烙辏磕阍趺催€在圖書館?”
“我…我在自習?!闭残烙昱ψ屪约旱穆曇袈犉饋砥椒€(wěn)一些,“學長,你…是在找路學長嗎?”
許哲重重地嘆了口氣,眉頭緊鎖:“嗯。他下午給我發(fā)了條信息,說在醫(yī)院,晚點回來拿點東西。結果到現(xiàn)在人沒影,電話也關機!他媽媽那邊情況還不穩(wěn)定,他自己的身體…也根本沒好利索!下午我看他臉色就不對,有點低燒的樣子,讓他別硬撐……”他的語氣充滿了擔憂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怒其不爭,“這種時候還逞強!真出點事怎么辦!”
低燒?關機?失聯(lián)?
這幾個詞像重錘砸在詹欣雨心上!巨大的恐慌瞬間淹沒了她!她仿佛又看到了那個在天臺上搖搖欲墜的背影,只是這一次,背景是冰冷的醫(yī)院和未知的危險!
“他…他可能還在醫(yī)院?”詹欣雨的聲音帶著她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
“醫(yī)院那邊我剛問過,護工說他傍晚就走了!”許哲煩躁地按著太陽穴,“這小子,到底跑哪去了!急死人了!”
冰冷的雨夜,失聯(lián),低燒,還有他媽媽危急的病情……所有的信息碎片拼湊出一個極其危險的信號!詹欣雨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竄上來,瞬間凍僵了她的四肢百骸。
“我…我知道一個地方!”一個念頭毫無預兆地沖口而出,帶著孤注一擲的急切,“他…他可能會去實驗樓天臺!”
許哲猛地看向她,鏡片后的目光銳利而驚詫:“天臺?”
“嗯!”詹欣雨用力點頭,聲音因為激動而拔高了一點,“上次…上次文學社活動后,我看到他去了那里!”她不敢說自己是追上去的,只能含糊帶過。
許哲盯著她看了兩秒,似乎在判斷她話語的可信度,隨即眼神一凜,當機立斷:“走!”
兩人沖出圖書館,冰冷的雨點瞬間打在臉上。許哲撐開傘,詹欣雨緊跟在他身邊,深一腳淺一腳地踏著濕滑的地面,朝著實驗樓的方向狂奔。冰冷的雨水很快打濕了她的褲腳和鞋襪,帶來刺骨的寒意,但她渾然不覺。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擂動,每一次跳動都帶著巨大的恐懼——恐懼去晚了,會看到什么?
實驗樓一片漆黑,只有安全出口的指示燈散發(fā)著幽幽的綠光。他們沿著冰冷的樓梯一路向上奔跑,腳步聲在空曠的樓梯間里急促地回蕩,像敲打著緊繃的心弦。
推開沉重的防火門,帶著鐵銹味的冷風和密集的雨點瞬間撲面而來!天臺上漆黑一片,只有遠處城市模糊的燈火在雨幕中投下微弱的光暈。
“紹寧!”許哲大聲呼喊,聲音被風雨聲吞沒大半。
詹欣雨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目光急切地在黑暗中搜尋。冰冷的雨水打濕了她的頭發(fā)和臉頰,模糊了她的視線。
在靠近天臺邊緣的矮墻陰影里,她看到了一個模糊的輪廓。
路紹寧!
他蜷縮著身體,背靠著冰冷的、濕漉漉的水泥矮墻,坐在滿是積水的地面上。深藍色的校服外套濕透了,緊緊貼在他身上,勾勒出瘦削得驚人的脊背線條。他低著頭,臉埋在屈起的膝蓋里,整個人縮成一團,像一只被遺棄在暴風雨中的雛鳥。雨水順著他凌亂的黑發(fā)不斷淌下,流過他蒼白的頸側。
他沒有任何反應,仿佛一尊冰冷的、被雨水浸泡的石雕。
“紹寧!”許哲一個箭步?jīng)_了過去,蹲下身,用力扳過路紹寧的肩膀。
路紹寧的身體軟綿綿地隨著他的力道晃動了一下,毫無生氣。他的臉被迫抬起,暴露在許哲手機電筒微弱的光線下。
詹欣雨倒抽一口冷氣!
他的臉色是一種駭人的、不正常的潮紅,嘴唇卻干裂發(fā)白,毫無血色。濃密的睫毛緊閉著,在眼瞼下方投下濃重的陰影。額前的碎發(fā)被雨水黏在滾燙的皮膚上。許哲的手觸碰到他的額頭,臉色瞬間變得更加難看。
“該死!燒得這么燙!”許哲的聲音帶著后怕的憤怒和心疼。他迅速脫下自己的外套,裹在路紹寧濕透的身上,試圖將他架起來?!罢残烙辏〈畎咽郑 ?
詹欣雨如夢初醒,慌忙沖過去。她的手觸碰到路紹寧的手臂,隔著濕冷的衣物依舊能感受到那驚人的熱度。他的身體沉重而癱軟,像沒有骨頭一樣。她和許哲合力,才勉強將他從冰冷濕滑的地面上架起來。
路紹寧似乎被這動作驚擾,極其微弱地呻吟了一聲,眼皮艱難地掀開一條縫隙。那雙總是沉靜銳利的眼睛,此刻渾濁、失焦,布滿血絲,像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灰翳。他的目光茫然地在詹欣雨臉上停留了一瞬,沒有任何聚焦,也沒有任何情緒,仿佛透過她看到了虛無。隨即,那點微弱的光又熄滅了,他再次沉沉地陷入昏沉。
“走!送醫(yī)院!”許哲的聲音斬釘截鐵。
兩人架著幾乎失去意識的路紹寧,艱難地在冰冷濕滑的天臺上移動。雨水無情地沖刷著他們。詹欣雨用盡全力支撐著路紹寧另一側的重量,她的手臂因為用力而酸痛,冰冷的雨水順著頭發(fā)流進眼睛,模糊了視線。但她咬著牙,死死地撐住。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滾燙的體溫透過濕冷的衣物傳遞過來,像一塊灼熱的炭,烙在她的手臂上。
一種前所未有的、巨大的心疼和恐懼,像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她。比看到他在活動室崩潰時更甚。這一次,他是如此真實地、脆弱地、毫無防備地倒在她面前。那個永遠挺拔、永遠掌控邏輯的少年,此刻像一片被風雨摧折的葉子,脆弱得不堪一擊。
她終于靠近了他,用盡了所有的力氣。如此之近,近得能感受到他滾燙的呼吸拂過她的頸側,能看清他緊閉的眼瞼下細微的顫動。然而,這靠近卻是在他最脆弱、最無助、甚至意識模糊的時刻。這靠近本身,就帶著一種冰冷的、殘酷的徒勞感。
他們終于將他架離了冰冷的天臺,消失在通往樓下的黑暗樓梯間里。冰冷的雨水依舊在頭頂?shù)奶炫_上嘩嘩作響,沖刷著剛才那個蜷縮身影留下的、微弱的痕跡。像一場無言的清洗,抹去所有試圖靠近的徒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