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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賊喊捉賊

  • 枝南
  • 小花喵
  • 11740字
  • 2025-04-02 16:29:25

銅窯地處江南邊界,商業氣息不濃,完整保留了江南古鎮的淳樸。鎮上沒有奢華酒店,只有自家小樓改造的客棧。

賀枝南住在臨河客棧,二樓左邊那間。

客棧灰墻白瓦,裝潢略顯陳舊,可她并不在乎住處的簡陋,初來此地,能有一處還算滿意的安身之所,已經算是幸運。

天剛亮,落了一夜的雨終于停了。

靠墻的小床床面平整,無一絲多余的褶皺。

手機安靜地躺在枕頭上,流淌的音符陪著賀枝南從無邊暗夜迎接光明。

《漫步人生路》是賀枝南最愛的一首歌。雖說她已經聽過無數遍,可每次聽都有不一樣的感觸,因為這首歌字里行間都是她對愛情所有的期待。

“路縱崎嶇,亦不怕受磨練,愿一生中苦痛快樂也體驗,愉快悲哀,在身邊轉又轉,風中賞雪,霧里賞花,快樂回旋……”

賀枝南嘴里哼著歌,欠身探向窗外,輕風拂面,微微濕涼。

小鎮的清晨寧靜且愜意,屋檐的黑色瓦片仍在往下滴水,匯聚成大顆晶瑩的雨珠砸在青石板路上,“滴答,滴答”,很是悅耳。

恰是周末,小孩子們奔跑嬉戲,婦女們結伴去河邊洗菜,青石板鋪成的石拱橋橫跨河道,側面苔痕斑駁,衣著樸素的老爺爺挑著擔在橋面行走,吆喝著賀枝南聽不懂的本地話。

賀枝南抿了一口黑咖啡,酸苦的液體滑過舌尖,品出莓果的酸甜。

她挑食很嚴重,用朱妮娜的話說是大小姐矯情,可她自覺不是矯揉造作的女人,她不過是在飲食上比其他人多了幾分講究。

客棧房間不大,勉強塞下簡陋的家具,以及賀枝南碩大的行李箱。

賀枝南來這里幾天,也失眠了幾天。準確來說,她幾乎每天都盯著天花板發呆到天亮,已經忘了自己多久沒有安然入睡。

床上的電話鈴響了一遍又一遍。

賀枝南不慌不忙地吃完藥丸,無意撞見河邊幾個打鬧的小孩子,其中一個小胖子力大無窮,單手輕松掀翻兩個小孩子。

賀枝南抿嘴輕笑,轉而聽見一陣煩人的振動聲,她起身走向床邊,心不在焉地偷瞟那場激烈的戰斗。

看清來電顯示,她輕舒了一口氣。

還好不是遠在天邊的媽媽。

聽筒內叫聲尖利,刺得人耳朵疼:“你昨晚發的是什么?”

“刺青。”賀枝南話音帶笑,“彼岸花。”

電話里靜了兩秒,問:“你的?”

“嗯。”賀枝南拿著電話走到窗口,河邊的小孩兒不見了,她有些失落,轉而問,“怎么,不好看嗎?”

“賀枝南,你瘋了。”那頭氣到無言。

賀枝南淡然一笑,倒也坦然,說:“我千里迢迢跑來這兒,不就是為了放飛自我?”

“你別說了,明天我來接你。”

“妮娜。”賀枝南看著河對面正生爐做飯的婦人,年幼的孩子歡快地圍在婦人身側,二人有說有笑。

賀枝南真誠地說:“我喜歡這里,也喜歡后腰那朵花,開得真好看。”

兩人之間相隔千里,朱妮娜摸不準賀枝南現在的精神狀態,不敢出言刺激,只好小心翼翼地哄:“你在那里人生地不熟,萬一出什么事,我都不能第一時間陪在你身邊。”

“我最近病情很穩定。”

“你上次也這么說,結果……”朱妮娜的話音戛然而止,氣氛有些凝固,她換了一種表述方式,“我的意思是,你想去散心我贊成,但長住不可以,太危險了。”

賀枝南清楚好友的擔憂,上次發生的事弄得朱妮娜心有余悸,恨不得二十四小時陪著她,生怕她再出意外。

“你相信我,我可以照顧好自己。”怕好友擔心,賀枝南細數出自己所做的努力,“黃醫生的話我有認真記住,藥我也按時吃了,而且這小鎮很有靈氣,空氣好得不得了,說不準真能養好我的病。”

朱妮娜知道賀枝南性子固執,決定的事誰都勸不住,只好道:“那你必須每天給我打電話,要有丁點兒意外,我綁都給你綁回來。”

“知道了。”賀枝南笑著應允,看了一眼時間,說,“你去忙吧,大作家。”

朱妮娜最煩她那套捧殺,忍不住翻白眼,說:“求你別抬舉我,我頂多算個無情的碼字機器。”

賀枝南揶揄地笑道:“妮娜大大,您的新書我正追著呢,您要不按時更,我打爆您的電話。”

“新書?”朱妮娜的反射弧巨長,還問,“你指哪本?”

“《霸總在我家田里種地》。”賀枝南笑吟吟道。

那頭瞬間沒了聲音,無言的尷尬悄然飄過,朱妮娜說:“我早說過,這種書名就不要念出來了,容易傷胃。”

“土歸土,人氣還是很高的。”賀枝南悠悠道。

朱妮娜嘴角抽搐,說:“我懷疑你在罵人。”

“不敢,我可是您的腦殘書粉。”賀枝南揶揄。

“……”

電話那頭,蓬頭垢面的朱妮娜仰頭猛灌幾口冰水。熬夜寫了近兩萬字,她困得隨時都能睡著,隨口問:“你這幾天……就沒什么有趣的艷遇?”

“沒有。”賀枝南回答得斬釘截鐵,可腦中迅速閃過某個魁梧的身影。她眼睫低垂,柔聲加了一句,“倒是昨晚那個刺青師長得挺有韻味,不過看著兇神惡煞,不像好人。”

朱妮娜被她怪異的形容勾起興趣,曖昧地笑道:“沒留個微信?”

“沒。”

說起這事,賀枝南還有點兒郁悶的情緒。

昨天看書時,她無意中見到彼岸花的介紹,然后愛上了它的花語,并被那抹炙紅的艷麗蠱惑心智。

——彼岸花,盛開在黃泉路上。

——埋葬死亡,迎接重生。

賀枝南想改變自己,想活得跟以往截然相反,所以才突破自我嘗試刺青。結果她骨子里的偏執作祟,竟鬼使神差著了那人的道。

回客棧后她查了才知道,這刺青圖正常價格不過千元左右,即使加錢也不至于這么離譜。

這么看,那男人就是個典型的黑商,專宰外地客。

“他臉黑,心腸也黑,坑了我好幾千。”賀枝南不滿地說。

“讓他滾蛋!”

朱妮娜是絕對的女權擁護者,寫的小說一水兒都是大女主。不管是現實還是虛擬世界,男人對她而言,無一例外都是消遣時光的生物。

賀枝南慢步走向衣柜,從一整排的旗袍里翻出想穿的款,說:“外頭空氣好,我出去走走。”

妮娜出言調笑:“旗袍美人妖嬈出街,性感紳士心花怒放。”

賀枝南被笑得臉頰發熱,嬌羞地罵:“掛了,壞女人。”

小鎮內巷的街道不寬,望不見盡頭的小路縱橫交錯,灰瓦白墻的住房錯落有致。住房是小兩層的構造,院里圍墻不高,上面有斑駁苔痕。

賀枝南隨意綰起長發,用玉簪固定,換了一件素色旗袍,袖口與裙擺處鎖著精致白邊。她的身段秀美,整個人似一朵恬淡清雅的雛菊。

路上行人不多,小鎮居民圍坐在小院里聊天。她沿著長滿青苔的石板路走到盡頭,直接左拐,一不留神,迎面跟人撞上。

老婦人胳膊挎著竹籃,籃子里的瓜果蔬菜全數墜落,在潮濕地面幾番滾動。

“哎喲,對不起。”

老婦人看著五十出頭的歲數,個子不高,微胖,圓臉,額頭有顆顯眼的黑痣,身上的花色長衫很顯氣質。

賀枝南歉意地笑道:“應該我說抱歉才對。”

她低身撿起遺落的番茄,講究地從小包里抽出紙巾擦干凈,這才重新放回竹籃,看到所有東西擺放整齊,她心里才舒坦。

“姑娘,你嘗嘗這個,農家人種的,鮮甜脆爽。”

賀枝南怔住,還沒緩過神,抬頭就見老婦人匆忙離去的背影,再低頭一瞧,手心被人硬塞了一根翠綠的黃瓜。

她嘴角微揚,低低地笑。

旗袍配黃瓜,既違和感十足,又有溫暖的煙火氣,氣質絕了。

本以為兩個人是一面之緣,沒想到當天傍晚,賀枝南在小河邊散步時,又撞見了那個神采飛揚的老婦人。

河岸邊,老農拖著板車吆喝賣蘋果,路過的居民和湊熱鬧的小孩子紛紛圍上去,賀枝南不經意地一瞥,剛好瞧見那條惹眼的花色長衫。她覺得熟悉,止步注目。

老婦人不知怎地同賣蘋果的老農吵起來。她撂下竹籃,兩手叉腰,氣場頓時八尺高。

她說的本地話,賀枝南聽不懂,只見原本粗著脖子與之對罵的老農氣勢漸弱,許是自知理虧,氣急敗壞地推倒老婦人,推著板車揚長而去。

賀枝南見狀,趕忙上前扶起她,問:“您沒事吧?”

老婦人面紅耳赤,勒起長袖沖著逃遠的佝僂背影高聲怒罵:“做個小本生意還學人缺斤少兩,活該蘋果賣不出去,要不是東子今天沒在,我頭都擰歪你的,跑、跑、跑,就知道跑……”

她扯起嗓子罵爽了,這才順著外力緩緩起身,轉頭見到賀枝南,稍愣半秒,隨后眉開眼笑,說:“你不是……早上那個姑娘嗎?”

“您好。”賀枝南抿唇笑,禮貌問好。

“好、好、好。”

張瑩香在這小鎮待了幾十年,還是頭一次見到這么漂亮的女人,素雅的氣質同這個小鎮格格不入,大概率是外地游客。

賀枝南低頭見她后背沾有污穢,眉頭緊蹙,呼吸收緊,忙從包里拿出紙巾替她擦拭干凈。

“姑娘,你來這邊旅游的嗎?”張瑩香晃了晃沉甸甸的菜籃,笑著問賀枝南。

“嗯。”

“我們這小破鎮子,能逛的地方可不多。”

賀枝南見這婦人慈眉善目,放下戒心,誠實回答:“還好,我就隨便走走。”

“對了,這鎮上住處少,你尋著合適的沒?”

賀枝南點了點頭,說:“云來客棧。”

“哦喲,離我家近著呢。”張瑩香熱情道,“你要是不忙可以去我家坐坐,我給你好好介紹一下。我們這里地方雖小,但也是一座有文化底蘊的古城。”

有人盛情相約,但總歸剛認識,出門在外,賀枝南還是保留了一絲戒備心,說:“今天還有事情,下次吧。”

“也好。”老婦人知分寸,也不多勸,只說,“你從客棧出門右轉,走個幾十米,見著一家屋頂刷著粉漆的,那就是我家,你哪日想來坐坐,隨時歡迎。”

“好的。”賀枝南應下。

張瑩香笑盈盈地看著她,說:“這里人都叫我張嬸,你要喜歡,跟著叫也行。”

“張嬸好。”賀枝南輕聲道,“我叫枝南。”

“嘖嘖,這人長得跟花兒似的,名字也好聽。”

賀枝南被夸得有些羞澀,干笑著目送老人大步離開。

日子就這么平靜地過了兩天。

那夜臨近十二點,陷入深眠的水鄉古鎮,安靜得像座冰窖。

臨街窗戶推開小半,微風捎著夜間濕寒順著縫隙竄進屋內,桌上臺燈散著柔黃的暗光,賀枝南坐在窗前的木凳上,冷得縮脖子。

她這幾日都是睜眼到天亮。

黑暗讓人覺得心慌意亂,每一寸流動的空氣間仿佛藏著無數怪物,它們兇狠地撲來撕扯你的血肉,你毫無防備,躲不過,只能默默承受。最終讓你表面看似無傷,內里已經千瘡百孔。

賀枝南的手機屏幕停留在她與妮娜的微信聊天框,最后一條是妮娜發的:“乖乖睡覺。”

賀枝南起身擰滅臺燈,憑借窗外灑落的月光摸到靠墻的小床,平躺下去,緊閉雙眼,強迫自己入睡。

可折騰了半晌,最終還是敗給了一個叫做“失眠”的怪物。

賀枝南索性放棄,她兩只手撐起身子,靠著床頭半坐起,看著映照在床單上的朦朧月色,又陷入新一輪的發呆中。

愣神間,房里似有一簇紅光悄然飄過。

賀枝南的心臟瞬間擰起,呼吸驟然一窒。

待心緒平靜幾分,她穿著輕薄的睡裙下床,沒急著開燈,將手機緊攥在掌心,然后壯著膽子向閃著紅點的方位靠近。

靠近大門的矮桌上放了盆裝飾用的綠植,翠綠的枝葉向外舒展開,紅點就藏在中間,被綠葉層層包裹。

賀枝南按亮壁燈的開關,指尖撫開礙事的阻擋物,精準抓住源頭——微型針孔攝像頭。

警車的鳴笛振奮人心,像是在夜間炸開一朵絢爛的煙花。

“云來客棧”里外全是人,擠得水泄不通,半個小鎮的居民都跑來看熱鬧了。

張瑩香在熟睡中被警笛聲吵醒,隨意披了一件外套往外走,順便揪住也想出門看熱鬧的張齊齊,好說歹說才打消小孩的好奇心,令他乖乖回房睡覺。

銅窯鎮面積不大,平時來往的都是些相熟的街坊鄰居,半夜出警這種事幾乎從未有過。

張瑩香尋著動靜找到云來客棧,看見站在屋外的幾人正眉飛色舞地討論著。

“里頭出什么事了?”

有個中年女人小聲回答:“說是有人報警,客棧房間有攝像頭。”

“這外頭來的人就是麻煩,屁大點兒事就報警,大半夜的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說話的是個穿紅色亮片裙的女人,雖是半夜,但她妝容完整,藍色眼影隱隱透著艷俗之氣。

“我看那女的就不是做什么正經工作的,都什么年代了,成天穿個旗袍招搖過市,不知檢點。”

張嬸看不過眼。她本就不喜這些女人,說話也是少見的陰陽怪氣:“我說林家他媳婦,就你平時穿的那幾件破布,路過的哪個男人不掉眼珠子,你還好意思說別人。”

“這嘴巴長我身上,我愛說啥說啥,關你什么事?”那女人被說得臉頰發熱,扯著嗓子回,“真晦氣,怎么哪里都有你。”

話說完,女人拉著身側的朋友火速離開客棧。

三名民警正在客棧前廳問話。

被抓住的客棧伙計是個三十歲出頭的男人,個子不高,身形瘦小,戴著黑框眼鏡,下巴坑坑洼洼全是痘印。

也不知民警盤問到什么,原本坐在椅子上的男人突然情緒激動地沖向對面。一名民警手疾眼快地拉住,另外兩名民警匆忙上前將他按倒,反手給他扣上手銬。

男人被治住,動彈不得,雙眼赤紅,說著蹩腳的普通話,滿嘴污言穢語。

“閉嘴,老實點兒!”年輕的民警聽得直皺眉。

男人毫無悔意,反倒惱羞成怒,喊道:“臭婆娘,你還敢報警,你看我出來不弄死你!”

民警粗聲吼他:“還不給我閉嘴!”

靜坐在長凳上的賀枝南臉色慘白,指尖無意識地摳抓木凳邊緣。

相距不過兩三步的距離,倒在地上的男人用惡毒的眼神死盯著她,后背那股涼意漸漸滲進頭皮,她整個人仿佛身處地獄冰窖,周身都在發寒。

那一瞬,她見到的不是男人仇視的目光,而是那些她自以為消失,卻又始終伴隨她左右的夢魘。

兩名民警把男人帶上警車,留下的那個民警朝她走近,溫和道:“小姐,麻煩你跟我們去趟警局做個筆錄。”

“好。”賀枝南的心臟被揪扯到極致,聲音也弱到幾乎聽不見。

可就在這時,一個人突然出現在她面前,仿佛是一道天生的屏障,隔絕所有刺痛的攻擊。

那人輕輕握住賀枝南冰涼的手,溫暖的掌心讓賀枝南心中一動。

賀枝南神色恍惚地抬眼,目光撞上張嬸那張面帶慈祥的笑臉。

“姑娘,你還記得我嗎?”張瑩香問。

賀枝南額前散落的發絲遮住了她滿是迷霧的眼睛。她輕輕點頭,說:“張嬸。”

她們前兩日見過,雖是萍水相逢,卻無端讓她有種奇妙的親切感。

張瑩香在外頭聽了個大概。等人群逐漸散去,她見賀枝南孤零零地坐在那里,瞧著怪可憐的,便說:“你對這邊不熟悉,又不會說本地話,要是不介意,我陪你去派出所走一趟。”

賀枝南聽得胸口發熱,可還是理智地不想麻煩別人,推辭道:“謝謝您,我自己可以。”

張瑩香清楚她心中的顧慮,親昵地拉她起身,見她旗袍單薄,又脫下外套給她罩上,嘴里念叨著:“丫頭,人出門在外,多個熟人就多個照應,千萬別跟我客氣。”

話已至此,賀枝南也不好再出言拒絕人家的好意。她眼底盛著濕潤水光,連說了好幾聲“謝謝”。

二人從鎮上派出所出來時,已是夜里三點。

根據民警從客棧搜出的證據,攝像頭是昨天賀枝南不在客棧時安裝的,慶幸的是發現得早,并未拍到什么裸露畫面。

可男人的行為已然觸犯法律,警局對其處以拘留和罰款。

年輕民警開車送她們回到客棧,張嬸陪賀枝南回房間拿行李,還說:“這地方不能再住了,你今晚先去我那里湊合一下,明兒再作其他打算。”

二人無親無故,張嬸卻幫自己這么多,賀枝南心存感激。特別在派出所時,那男人用本地話罵她,張嬸拍著桌子怒嗆。

雖說賀枝南聽不懂,可還是被她霸道的氣勢震懾到。

“張嬸,今晚已經很麻煩你了,我想我還是……”

“這外頭黑燈瞎火的,一個人影都瞧不著,你今晚想睡大街嗎?”

賀枝南無言苦笑。

“聽老人言,活萬把年。”張嬸說。

賀枝南被張嬸正經的語氣逗樂,也不再推脫。

之后怎么打算得慢慢想,首先得解決今晚的問題。

沿巷的路燈相隔甚遠,路燈昏沉,可那片灑落的光點,隱隱照亮了賀枝南晦暗的心。

張嬸恐賀枝南害怕,始終緊緊牽著她的手,拉著她不急不慢地往前走。

“今晚這件事情,是不是嚇著你了?”張嬸柔聲問她。

賀枝南也誠實,說:“有點兒。”

“我們這鎮子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民風大多淳樸,但也不代表沒有壞人,沒有那些上不了臺面的勾當。”

賀枝南稍顯訝異,側頭看向張嬸。

張嬸的眼眸很亮,說話時眉飛色舞:“外人說的話,你不要放在心上,今晚的事情你做得很正確,也很勇敢,我老婆子打心底里支持你,用你們年輕人的話說,我給你點贊!”

賀枝南身處異鄉,獨立無援,又經歷了跌宕起伏的一晚,如今丁點兒溫暖都能撩動她的心。她感動地說:“謝謝您。”

張嬸看清她眼底氤氳的水霧,話鋒一轉:“箱子重不,我幫你提?”

“不重,我自己可以。”

那條路并不長,二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聊著天,倒真有幾分夜游的舒適愜意。

“還沒問,你是打哪里來的?”

“北城。”

“哦喲,那可是個大城市。”

賀枝南抿唇淡笑,仰頭看向散著光暈的路燈,說:“銅窯也挺好,我來這里之后,內心平靜了許多。”

張嬸稍愣,轉而投去疑惑的目光。

“因為我身體不太好,醫生建議我換個安靜的地方養病。”賀枝南解釋道。

“那你來對地方了。”張嬸爽朗大笑,說,“我們銅窯人錢雖不多,但都是喝著江南水長大的,身體倍兒好,你看我都五十多歲了,走起路來健步如飛。”

賀枝南笑而不語,她想起那天雙人撞擊之猛烈,她纖弱的小身板險些被撞飛。

二人沉默了一陣,張嬸不知想起什么往事,沉沉嘆了一聲,說:“大城市雖然繁華,但壓力大,活著也累。我家兩個孩子,大學畢業后都在城里安家,這兩年常給我打電話讓我去城里享福,孩子們一片孝心我清楚,可在這小地方住久了,去外頭不習慣。再說了,我好不容易拉扯她們長大,年紀大了還得給他們帶孩子,我才不干呢。只是沒想過躲得了初一,躲不了……”

“姨奶奶,你回來了!”

伴著大嗓門的童音,一個小胖墩兒從院里竄出來,冷不丁一聲吼,嚇得張嬸后退兩步。

張嬸捂住胸口定神,好半天才說:“半夜三更的,你想嚇死我嗎?”

她翻了一個白眼,低罵了一句,視線幽幽地落回賀枝南身上,無奈至極地說:“你看,這就是‘十五’。”

小院外路燈明亮,站在賀枝南身前的小胖子不知偷吃了什么,嘴唇烏青發黑,看著跟中毒似的。

雖說形象有差異,可賀枝南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笑意掛上嘴角,忍不住問:“你是那個……打架王?”

這不就是前兩日清早,小河邊霸氣掀翻兩個人的小胖子嗎?

張齊齊呆若木雞,心虛地瞄了一眼沖他橫眉瞪眼的姨奶奶,小胖手無所適從地在衣服上擦拭,試圖撇清自己:“姨奶奶,我、我、我……沒打架。”

“你再給我惹事,就滾回自己家里住去。”

“我真是冤枉的,他們幾個想群毆我又打不過,我被逼無奈才出手。”

張嬸氣得伸手捏他耳朵,小胖子滿臉哭相,慫慫(需要造字,上尸下從)地嚷疼。

“待會兒再好好收拾你。”張嬸強壓著怒火,不情不愿地放過他,又突然話頭一轉,指揮他去干活,“你整理出二樓那間空屋,今晚給這位姐姐住。”

“收到!”張齊齊很聽張嬸的話,接到命令轉身就跑,可跑到樓梯口又狂奔回原點,喘著粗氣提醒,“姨奶奶,那間屋子上星期不是變成雜屋了嗎?還是東叔給你搬的東西。”

“哦喲,還真是。”張嬸一拍腦門,恍然想起,“你看我這記性。”

賀枝南見狀忙說:“如果您不方便,我……”

“方便。”張嬸打斷她的話,想著自己都出手相助了,斷然干不出大半夜讓人提個箱子到處找住宿的事。

張嬸想著要不自己今晚睡客廳,把屋子讓出來,正欲開口之際,目光順著燈光看到了隔壁黑漆漆的小院。她靈光一閃,猛然憶起前天早上在這里撞見魏東的場景。

魏東退伍后一直保持晨練的習慣,每天早上六點,雷打不動。

那天張嬸集市買菜回來,魏東剛準備進小院,轉頭瞧見張嬸,出聲叫住她:“您跟齊齊帶個話,等我這次忙完回來,給他做糖醋排骨。”

“他胖得都快挪不動了,你還給他喂呢。”

魏東知道她嘴硬心軟,順手拎過她沉甸甸的菜籃,說:“小孩子長身體嘛。”

張嬸好沒氣地瞪他,說:“都是你慣的他,越來越不聽話了。”

魏東早習慣她的碎嘴,一言不發地替她把菜籃放進廚房。

他剛鍛煉完,運動衣褲全濕透,渾身冒著熱汗,順手從冰箱里拿了張齊齊珍藏的碎冰冰,掰開分一半給張嬸。

張嬸沒接,逮著機會說他兩句:“都要奔三的人了,還成天吃這些玩意兒。”

“就好這口,改不掉。”

“你小心點兒,那小胖子可數著數的。”

魏東眼珠子一轉,惡劣地偏要多拿兩根,說:“他在我家偷的可不止這么點兒。”

張嬸被魏東時不時的幼稚行為氣笑了。明明他長得人高馬大,看著也沉穩踏實,可骨子里自帶的痞氣,即使當了這么多年兵都改不掉。

魏東臨走前,她順嘴問了一句:“這次準備去幾天?”

“四五天吧,牧洲那兒事情多,忙不過來,我去搭把手。”

“不管去哪里,注意安全。”

“好嘞。”魏東咬著碎冰冰,吊兒郎當地笑道,“這次又得麻煩您老幫我看家了。”

“少扯這些沒用的,上次我跟你說的那件事情……”

“嬸兒,我忙著呢,我們下次說。”魏東臉色瞬變,頭也不回地迅速消失在她面前。

張嬸氣絕,追在后頭罵:“臭小子,要你相親跟要你命似的,一大把年紀了,連個女朋友的影子都沒見著,活該打一輩子光棍!”

凌晨三點,灰磚粉瓦的小院內靜默無聲。初秋的夜風,冷得直往人心窩里鉆。

回過神的張嬸緩緩側目,沖著賀枝南溫柔一笑,笑里藏著無盡深意。

“枝南。”

“嗯?”

“你往后住的地兒,妥了。”

風從傍晚起,沒多會兒,灰沉沉的天空下起毛毛細雨,水鄉小鎮籠罩在虛幻淺霧里,似一幅潑墨的山水畫卷。

夜里十點。

豆大的雨滴砸向車窗,深黃色的前車燈在黑夜放射光芒,一輛舊痕斑駁的老式皮卡車停進小院。

幾秒后,駕駛座車門開了,一個穿深灰色襯衣的男人跳下車。

他身形高大偉岸,有著同皮卡車相似的野性氣息和力量感,他將嘴里的煙一口吸到盡頭,扔進盛滿雨滴的小水坑。

魏東沒撐傘,不過幾步距離,衣服濕了大半。

客廳靜悄悄的,沒開燈,伸手不見五指,唯有隔壁院里的光亮透過窗戶滲進來。

魏東習慣了安靜,習慣了一個人的孤獨。

自奶奶去世后,這間屋子就他一人住,他大部分時間都住在店里,偶爾會回來做頓飯,會像之前那樣喊奶奶吃飯。盡管無人回應,但那股溫暖一直陪伴著他,從未離去。

牧洲的物流公司正處于上升期,每到周末忙得不可開交,魏東作為出錢投資的股東之一,理所當然要去幫忙,只是沒想到事情解決很順利,比原定回來時間早了一天。

冰箱里塞滿了啤酒,魏東順手拿了兩瓶,咬開瓶蓋猛灌幾口,轉身時,并未注意到擺放在桌上的新鮮水果。

魏東有嗜酒的毛病。當年因傷退伍回來后,他整夜失眠,日子過得渾渾噩噩,迷茫了很長一段時間。

最后是張嬸帶著年幼的張齊齊沖進他家,屋外天寒地凍,她反手一大桶冷水澆得人透心涼。

見他酒醉依然沒醒,張嬸怒氣沖天地多補了兩桶。

軟皮沙發似浸了水的海綿,他整個人泡在水中,縱使鐵打的身子也生了場大病。

病好后,他的腦子逐漸清醒,人也慢慢回到正軌。

“砰砰。”

樓上傳來細小的動靜,似東西撞擊的聲響。

歪坐在沙發上喝酒的魏東臉色瞬變,他緩慢起身,將兩個空酒瓶輕放在茶幾上。他尋著聲音輕手輕腳上樓,黑瞳隱藏在墨色里,閃爍著敏銳的冷光。

二樓有三間臥室,靠左的那間是他的,靠右那間是奶奶以前住的,而發出聲音的那間之前一直空置著。

魏東將耳朵貼在門上靜靜地聽,可里頭倏然沒了動靜。

魏東從不懷疑自己的判斷,這屋里絕對有人。他嘴角微微上揚,心道,有意思,連他家都敢偷闖,這小賊怕是活膩歪了。

魏東解開領口的衣扣,挽起袖子,露出黝黑硬實的小臂,肌肉線條宛如雕刻,整個人處于高度戒備姿態。

門開了一條細縫,他屏住氣息,邁進一只腳,以最小的動靜推開門。

魏東緩慢進入屋內,屋里暗黑無光,乍一看房里沒人,但屋外的星點光影隱隱照亮小床。床單似乎有動過的痕跡,他伸手摸了一下,是熱的。

“梆”的一聲,身后突然一擊悶棍,重重地砸在魏東身上。他猝不及防,微微皺眉。

魏東滿身腱子肉,那人縱然用了極大的力,也沒傷到魏東分毫。

那人似乎嚇壞了,打了一棍還怕不夠,又要打第二棍,可砸落的棍子被人穩穩接住,又被順手扔到床上。

那人還沒回過神,一股蠻橫的力量扯住她的手腕,利索地反扣在背后,低身將她死死抵在墻上。

魏東的腿膝順勢頂過去,卻不承想觸到一片細膩的柔軟。

“嗯……疼!”

嬌弱的女聲低呼,魏東腦子發麻,下意識松了點兒力氣。

鼻翼間飄來一股熟悉的清香,他呆滯半秒,無語得想罵人,還是個女賊?!

“誰讓你進來的?”魏東嗓音粗糲,審訊似的口吻。

黑暗中,賀枝南眉眼微顫,只覺得這粗沉的聲音既陌生又熟悉,似乎在哪里聽過。

“說話!”

魏東見她不吱聲,還各種扭身反抗,煩躁地用手按住她的腰,拇指上的粗繭隔著薄紗撫過她后腰那片凸起的圖騰。

這才過幾日,刺青還未完全消腫。

魏東眸色暗沉,抿唇靜了幾秒,手上的蠻力退散。他認出了她,也放開了她。

“啪。”

橘黃色的頂燈驟亮。

賀枝南動了動被人掐麻的胳膊,轉身時,眼底蒙起未散的濕氣,水盈盈地冒著光。她緊咬嘴唇,不想在魏東面前露怯。

魏東剛剛出手沒輕重,一拉一拽,套在賀枝南蕾絲睡裙外的薄紗下滑,露出一半香肩,掛在肩頭的吊帶也搖搖欲墜。

四目相對,二人皆慌了神。

魏東胸前衣扣散開,僨張的胸肌夸張到要爆開衣料,那張臉輪廓凌厲,眼神犀利深沉,可嘴角那抹若有似無的笑,為他摻了幾分惹人煩的痞氣。

魏東的視線掃過賀枝南泛起秋水的杏眼,又順著淡粉的唇滑過脖子,瞥了一眼遮攔不住的春光。他的喉頭無意識滾動,吞咽的聲響在靜謐空間格外清晰。

明明處于劣勢的賀枝南不知哪根神經被觸動,剛還柔弱似水,轉而目光兇狠,清脆的巴掌狠狠地甩在魏東臉上,罵道:“流氓!”

賀枝南尖利的指甲在魏東的臉頰劃開幾道血痕,魏東感覺有些莫名其妙。他用指尖抹了些臉上的血跡,低眼一瞧,只覺好笑,說:“賊喊捉賊,還是第一次見。”

“捉賊?”賀枝南愣住,她不確定地發問,“這里……是你家?”

她前思后想,只有這個原因最靠譜,也最荒誕。

魏東居高臨下地看她,皮笑肉不笑道:“不然呢?”

賀枝南猛然想起張嬸口中無牽無掛的孤家寡人,張齊齊口中長得很兇的大好人。

“對不起,我不知道房主是你。”

雖說不知者不罪,但她誤打誤撞住了人家的屋子,現在又不分青紅皂白地出手傷人,怎么想都不太禮貌。

“光說對不起,可抵不消你私闖民宅的罪。”魏東說。

“因為我這邊發生了一些事情,所以張嬸她……”賀枝南解釋的聲音越來越小,直到徹底消失。

男人高大的身影籠罩過來,他嘴里酒氣稍重,同那日在刺青店里略顯冷淡的氣場不同,多了幾分說不出的輕狂。

“名字。”魏東問。

賀枝南對上他的眼睛,幽深的瞳孔銳利深沉,仿佛有吸人的魄力。她不卑不亢地問:“你在審犯人嗎?”

魏東低頭,呼吸間的酒香熏人腦,問:“你是犯人?”

“不是。”

“不是你怕什么?”

賀枝南被他的三言兩語繞得腦子發暈,她掌心微微收緊,報出了自己的名字:“賀枝南。”

魏東沉默地看她半晌,倏地直起身,一言不發地扯過床上的薄被罩在她頭頂,說:“穿好衣服,下來。”

賀枝南憋著氣扒拉下被子,綢緞般的黑發被折騰得無比凌亂,像個撒潑的小瘋子。

她悶聲低罵,心中想,長得兇是真,大好人是假。

夜里十點多,小鎮鴉雀無聲,唯有一家燈火通明。

沙發上,張齊齊圍著滿臉黑沉的魏東左看右看,上手摸他臉上的傷口。

魏東不耐煩地打落張齊齊的手,另一只手撐著頭,聽張嬸絮絮叨叨講解事情經過。

“你也知道我們這小破鎮子剛開發旅游業,連家正經住人的酒店都沒有,來這里旅游的哪個不是跑去隔壁鎮住宿,你說人家枝南千里迢迢跑來這里,遇到這種晦氣事情不說,現在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怪可憐的,你要是黑心腸給人趕出去,我第一個道德譴責你。”

張嬸上來就扣下一頂高帽,措辭犀利,字字打七寸。

魏東瞥了一眼安靜坐在沙發上的女人,無聲輕嘆,說:“我也沒說不行,但你總得提前跟我吱個聲兒。”

談及這件事情,張嬸反倒來了脾氣,說:“哦喲,你還好意思說,你那手機也不知道是不是模型,打過去不是關機就是不在服務區,我上哪去通知你?”

男人自知理虧,干笑兩聲,道:“我這不是,山上沒信號嘛。”

張嬸瞪他一眼,轉頭笑瞇瞇地看向正在發呆的賀枝南,說:“對了,枝南,你昨天不是問我這附近有沒有房子租嗎?”

“嗯。”

“你覺得現在住的那屋怎么樣?”

賀枝南還在發蒙,渾然不覺這問題有坑,誠實回答:“干凈,也很安靜。”

“行,那屋子租給你住,我老太婆做主。”

“張嬸。”魏東彈坐起來。

賀枝南瞪大眼睛:“我……”

“干什么?你有意見嗎?”張嬸斜眼看著魏東,字字戳心,“你忘了奶奶去世前說的話嗎?”

魏東這人一向重感情,聽到這話瞬間啞火,他伸手揉了揉眉頭,無可奈何地笑。

他從小跟奶奶相依為命,年幼時父親因病去世,母親隔年遠嫁外省不知所終,這么多年連個消息都沒有,跟人間蒸發了一樣。

他十八歲那年入伍當兵,幾年后,奶奶生了重病住院。

那時候魏東剛進特種部隊,奶奶怕影響他前程,一直隱瞞不說,而作為鄰居的張嬸任勞任怨在醫院照護一年,直到老人家快撐不住,她才喊他回來見最后一面。

“以后你要好好孝順瑩香,她是比你親媽還疼你百倍的人。”

直到現在,魏東依然記得奶奶的這句話。

這些年張嬸對自己跟奶奶的好,魏東看在眼里,也記在心里。張嬸性子武斷專橫,說話粗聲惡氣,但很多時候都是為了他好,他心里明白。

“行。”魏東直起身,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賀枝南,轉頭跟張嬸說,“您的話是圣旨,我聽。”

男人起身走向屋外,默默看戲的小胖墩兒心急追了上去,問:“東叔,你臉上那傷怎么弄的?”

“野貓撓的。”

“……”

賀枝南心底輕哼——你才野貓呢。

客廳里剩下兩個人。

賀枝南知道張嬸熱情善良,自己的確有考慮在鎮上小住一段時間,也真心喜歡小院的整潔安靜,可這一切來得太突然,讓她猝不及防。

何況之前不知道還好,現在知道屋主原來是魏東,說不準病沒養好,反倒越來越嚴重。

“張嬸,我住在這里,是不是不太合適?”

張嬸問話直接:“哪里不合適?”

賀枝南欲言又止,看向窗外靠著窗抽煙的男人。

雨似乎小了點兒,可積累在他頭頂的雨滴,順著他清晰的輪廓線條下墜。

張嬸心領神會,笑著安撫她:“你別看他長得五大三粗,其實也是個軟性子,就是嘴巴不利索,不咋跟女人打交道,但好歹是個退伍老兵,人品絕對沒問題,我可以拍著胸脯給你保證。”

“可是……”賀枝南輕皺眉頭,還在猶豫。

“你安心住著,這家伙大部分時間都在店里,要不就是出去瞎忙,屋子空著也是空著,你住進來,多少能帶點兒煙火氣。”

張嬸見她軟化,乘勝追擊:“這里離我家近,出個啥事都能照應,閑暇時,我還能帶你到處走走。”

賀枝南沉默很久,沒再出言拒絕。

自那晚出事后,她跟朱妮娜通電話時一直守口如瓶。她清楚如果讓朱妮娜知道此事,那女人必會火速趕來把她帶走。

可她還不想走,還想多待一段時間。

她喜歡這里的清晨和日落,喜歡悠然自得地四處瞎逛,喜歡雨中追逐的小孩子,喜歡熱鬧喧囂的集市,喜歡不合口味但又充滿新奇的食物。

傍晚時分,晚霞的余暉傾灑在她身上。

那一刻,她的靈魂與肉體仿佛徹底合二為一,讓她確定自己還活著,活在這個充滿希望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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