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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 5評論第1章 驀然驚醒
七年之癢
是的,曉荷不得不承認,她和魏海東已經(jīng)有接近一百天沒有做愛了。
一
這應(yīng)該是一個溫情脈脈的晚上,天氣不冷也不熱,微風(fēng)掠過淡紫的窗簾吹進來,陳曉荷閉著眼睛都可以想象出那淡紫窗簾上的白色蒲公英輕若無物,飄飄欲飛。
風(fēng)在屋子里回旋了一圈,很快折回了窗外,像個頑皮的孩子。風(fēng)是那種吹面不寒楊柳風(fēng),帶著早春淡淡的花香,讓人蠢蠢欲動。古代文人對于漢字的組合真是讓人嘆服,寥寥幾字就將這春風(fēng)的柔和刻畫得淋漓盡致。
陳曉荷這樣想著的時候,慢慢從兒子的脖子底下抽出被枕得發(fā)麻的手臂,從枕頭上輕輕抬起頭。她起得很慢,生怕弄出聲響,一雙胖乎乎的小手輕輕從她的臉頰上滑落,無聲地落到枕頭上,小手留在臉上的溫潤很快消失。那雙小手沒有繼續(xù)摸索,也沒有半睡半醒的聲音輕輕地喚她“媽媽、媽媽”。
陳曉荷倚在床頭上長出一口氣,兒子終于睡著了。在他的爸爸魏海東看來,兒子魏天天最大的毛病就是都五歲了睡覺還要媽媽陪,還要摸著媽媽的臉頰睡,簡直不像他魏海東的兒子。魏海東對著兒子小小的個子說出這些話的時候,那嚴肅的表情讓兒子不知所措,怯怯地把目光轉(zhuǎn)向媽媽露出求助的樣子,陳曉荷剛想說些什么,魏海東的話再次響起來,“不要看你媽媽,我看你就是被你媽媽慣壞了,都這么大了,還不論什么事情都要找媽媽……”
每當這時,陳曉荷都是把自己胸中的怒氣忍了又忍,以至于覺得嗓子干干的,像吃飯噎住了一樣,她知道,她一開口就會像點燃導(dǎo)火索一樣,兩口子少不了一頓惡吵。
三十歲的陳小荷是一家文化公司的文案策劃,在文化底蘊深厚的濟南,這樣的文化公司有很多,但大多數(shù)都是私營企業(yè)。陳曉荷有大專學(xué)歷,而且愛好文學(xué),底子很好,本來可以有很好的發(fā)展。但因為之前在家看了幾年孩子,與社會脫節(jié)太久,現(xiàn)在能找到這樣的工作已經(jīng)算是不錯了。而且很多私營企業(yè)都有它的殘酷性,就是要求每個員工都是多面手,一個人能頂幾個人用,以便于在業(yè)務(wù)猛增的時候能突擊干活,減少開支。在這種情況下,陳曉荷的年齡和資歷就成了她事業(yè)發(fā)展的障礙,不僅工作壓力大,同時還要照顧孩子、操持家務(wù)。不堪重負的陳曉荷有時候會感到很窩火,所以看到老公對待孩子的態(tài)度就忍不住想說幾句,但最終還是忍了下來。她倒不是因為怕魏海東,而實在是不愿意當著孩子的面和丈夫爭吵,因為她深切地知道父母吵吵鬧鬧會給孩子的性格帶來很不好的影響。
想起這些,陳曉荷立刻搖搖頭,仿佛一搖頭就可以擺脫這些苦悶的思緒。她伸出手,慢慢擰開床頭柜上的臺燈,燈光從暗到亮,房間里的景象漸漸清晰起來,像一張底片慢慢浮出水面。
這是一間帶陽臺的主臥,剛才的風(fēng)就是穿過陽臺,掠過窗簾吹到房間里來的,現(xiàn)在窗簾很平靜,一團一團的蒲公英靜靜地佇立著,仿佛吹一口氣,它們就會在屋里慢慢飄蕩。房間的陳設(shè)很簡單,一張大床,床頭邊兩個矮墩墩的床頭柜,像兩個樸實的丫環(huán)簇擁著床頭,靠墻而立的衣柜是結(jié)婚時候買的,經(jīng)過了幾次搬家已經(jīng)磕碰出很多傷痕。這個房間唯一感覺累贅的是靠窗的暖氣片旁邊一張過時的書桌,魏海東不止一次讓她把這張書桌賣給收廢品的或放到陽臺養(yǎng)花,她都拒絕了,這間房子沒有書房,總不能再連張書桌也沒有吧。
除了必需的家具之外,這個房間最惹人注目的就是床頭的大幅婚紗照片了,她拖著潔白的婚紗,依偎在魏海東的懷里,他們的眼睛看向同一個方向,目光里充滿了期待和憧憬。婚紗照最大限度地突出了她和魏海東的面孔優(yōu)點,使他們成為郎才女貌的才子佳人,所以每次陳曉荷看到這幅婚紗照,心情都會好很久,可是今晚陳曉荷看了婚紗照后卻沒有了從前的好心情,她在松垮的睡衣外面披了一件外套,起身來到書桌的旁邊。
書桌是那種過時的書桌,鋸末板子外面粘了一層木紋紙,有的地方被水泡開了,露出里面芝麻粒一樣的鋸末,真正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曉荷伸手慢慢打開書桌上的臺燈,書桌上立刻出現(xiàn)大片的光暈,這光暈隨著她手的動作一點一點變強,她的眼睛也慢慢適應(yīng)了這樣的光亮。桌上很簡單,一個小兔造型的筆筒,幾本休閑雜志,還有一本當年的臺歷。
曉荷從桌子上把臺歷拿起來,這是一本超市贈送的臺歷,上面羅列了各種酒水、海鮮、蔬菜等經(jīng)營品種,色彩鮮艷,形態(tài)逼真,讓人光看廣告就有購買的沖動。曉荷慢慢翻開臺歷,沒有看讓人眼花繚亂的正面,而是直接翻開了臺歷的背面。
臺歷的背面是排列整齊的阿拉伯數(shù)字,與正面的繁華相比,這里似乎是鉛華褪盡的后臺,冷落中帶著幾分寂寥,但是這卻是陳曉荷留下這本臺歷的唯一用意,她可以用這個臺歷做記事本。這本臺歷過去的月份幾乎每頁都是各種圈圈點點,有孩子打疫苗的標記,有交水費、電費、煤氣費的日期。
曉荷有一個習(xí)慣,凡是做過的事情她總是第一時間記下來,以便下次很快對上號,現(xiàn)在記憶力一天不如一天,好記性還不如爛筆頭呢,何況她擱爪就忘。她今天之所以打開臺歷,是想把白天交電費的數(shù)目記下來,那個收電費的老大爺眼神不好,經(jīng)常把電表抄錯,張冠李戴,所以她必須把當月的數(shù)字記下來,以便下月核實一下。
曉荷把臺歷翻到三月份那一頁,在三月二十六日的數(shù)字上輕輕畫了個圈,在圈的邊緣上用最小的數(shù)字寫下電表數(shù)。
做完這些,曉荷似乎完成了一項任務(wù),開始悠閑地一頁一頁翻看臺歷,黑色的碳素墨水筆畫出了各種圖形,有圓形的、方形的,還有三角形的,它們環(huán)抱著可愛的阿拉伯數(shù)字,在陳曉荷的心里代表不同的意思,這就像密碼,只有陳曉荷才可以破譯。
翻著臺歷陳曉荷才發(fā)現(xiàn)時間過得真快,自從過了三十歲以后,她感覺時間像長了翅膀一樣,好像才過完春節(jié)沒幾天,這轉(zhuǎn)眼就到三月底了。曉荷慢悠悠地翻著臺歷,仿佛那就是她的青春時光,慢一點,再慢一點,盡管很慢,可三頁還是很快就翻完了。
翻完三頁,曉荷正想把臺歷放回原處,忽然發(fā)現(xiàn)有點不對勁,她怎么感覺這本臺歷上一個紅色的標志也沒有?她收回放臺歷的手,急忙又翻了一遍,她翻得有點急促,硬硬的銅版紙發(fā)出清晰的嘩啦聲,更讓人心煩意亂,三聲響過,曉荷終于證實了這本臺歷上確實沒有她要找的標志。
那個標志是陳曉荷的秘密,也是她多年的習(xí)慣,這個秘密就是每當曉荷和丈夫魏海東享受一次魚水之歡后她就在臺歷上用紅色的圓珠筆畫一個紅色的心形標志。以前的臺歷上每個月都會有幾個那種紅色的標志,每當看到這樣的標志曉荷就想起魏海東激情澎湃的樣子,不由得臉紅心跳。
可是現(xiàn)在這本臺歷上一個那樣的標志也沒有,這說明什么?
曉荷拿著臺歷怔怔地站在那里,手軟軟地沒有力氣,臺歷從手里滑落,啪的一聲掉在地上,她沒有去撿那個臺歷,甚至厭惡地踢了它一腳,那個臺歷應(yīng)聲躲到了桌子底下。
房間里頓時安靜下來,曉荷忽然覺得很疲憊,她慢慢地在桌前的椅子上坐下來,面對著窗簾上展翅欲飛的蒲公英沮喪欲哭。
是的,曉荷不得不承認,她和魏海東已經(jīng)有接近一百天沒有做愛了。
二
網(wǎng)上說:一對正常的青年夫妻,一年的性生活頻率低于六次就算是無性婚姻了。
陳曉荷不敢想又不得不想,她今年三十二歲,魏海東也不過才三十五歲,俗話說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紀,可是他們竟然連續(xù)一百天沒有親密無間的體驗了,按照這樣的頻率推算,他們這樣發(fā)展下去就是十足的無性婚姻了。
曉荷這樣想著的時候,手不由自主地微微出汗,她將兩只手交疊在一起使勁搓了一下,手還是濕漉漉的。她忽然煩躁起來,關(guān)于無性婚姻的想法一旦在腦海中閃現(xiàn),就久久地盤踞在腦海里揮之不去,她煩亂地從凳子上站起來,慢慢在房間里踱步。
房間的擺設(shè)在臺燈的朦朧光輝里是那樣熟悉,曉荷看著兒子天天在柔軟的大床上睡得正香,長長的睫毛覆蓋著眼睛,厚厚的嘴唇半張著像是想說什么,稚嫩的皮膚在柔和的燈光下像金色的綢緞。他整個人簡直是魏海東的縮小版,所以魏海東心情好的時候會讓天天騎在他的脖子上自豪地對曉荷說:“嘿,看我兒子,簡直和我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
每當那個時候陳曉荷都會覺得特別幸福,一個女人可以為自己心愛的男人生下一個和他一模一樣的兒子實在是一種榮耀,所以有著七年婚齡的陳小荷一直很堅定地認為:性和孩子是婚姻最強韌的紐帶,性可以使兩個人身心交融在一起,是彼此最原始的需要,是夫妻最直接的交流;而孩子是愛的結(jié)晶,更是一對夫妻從量變到質(zhì)變的一次飛躍,兩個獨立的人因為愛而合二為一,就像古語里說的“把一塊泥,捏一個你,塑一個我。將咱兩個一齊打破,用水調(diào)和,再捏一個你,再塑一個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這樣重新塑造成三個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成了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就是所謂的家庭。
沒有孩子的家庭不是一個完整的家庭這樣的說法是不無道理的,斬不斷、打不散的骨肉親情固然是一條重要的紐帶,可是沒有性愛生活的婚姻也肯定是一樁不健康的婚姻,兩個人少了這種水乳交融的交流,身體的疏遠肯定會帶來感情的疏遠。現(xiàn)在曉荷發(fā)現(xiàn)自己維系婚姻的性之紐帶斷裂了,那她的婚姻就少了一條紐帶,而她原來竟然一直懵懵懂懂沒有發(fā)覺,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就像一個人站在懸崖邊上自己不知道,還在一直往前走。
這樣的想法讓曉荷嚇了一大跳,她忽然很想見到魏海東,想把他們斷裂的婚姻紐帶盡快連接上,可是這個時候魏海東加班還沒有回來。三十五歲的魏海東是一家私營軟件開發(fā)企業(yè)的技術(shù)副總,說副總是好聽一點,其實他的本職就是領(lǐng)頭干活,私營企業(yè)最大的特點就是讓每個員工的時間和才能得到最大程度的發(fā)揮,讓公司獲取最大的剩余價值。他最近負責(zé)的項目要參加一次競標,所以每天要加班到十一點以后才能回來。
曉荷知道,即使魏海東回來也會直接到隔壁的房間睡覺,如果不是她刻意地等他,她一般很難見到他。曉荷本來打算記下電費的數(shù)目就馬上睡覺的,可現(xiàn)在因為無性婚姻的想法在心里揮之不去,一點睡覺的心思也沒有了。她越想越煩躁,于是打開臥室的門輕輕踱到了客廳里。
狹小的客廳里有一扇窗是對著小區(qū)的街道開著的,路燈發(fā)出的昏黃的光從窗子透進來,影影綽綽可以看清家具的輪廓。曉荷沒有開燈,踱到沙發(fā)邊上就慢慢在沙發(fā)上坐下來,沙發(fā)的海綿質(zhì)地不太好,她一坐下就陷了進去,于是索性把頭靠在沙發(fā)的扶手上讓沙發(fā)盡情包圍著她。屋里很安靜,曉荷對著客廳里影影綽綽的物品百思不得其解,魏海東難道真的不需要她了?
曉荷從小生長在農(nóng)村,從考上大學(xué)后才接觸到都市環(huán)境,她的骨子里十分傳統(tǒng),對于夫妻性事一直是很保守的。她向來認為男人保留著性的主動權(quán),女人完全處于被動和從屬的地位,所以她和魏海東的性愛模式一直很固定,當魏海東有要求的時候,她就是身體不適也會勉強應(yīng)付,但她即使有要求,也不會主動示意。
曉荷記得第一次和韓冰說出自己的夫妻生活的觀點時,韓冰剛剛喝到嘴里的一口水立刻噴了出來,顯然這個看法讓韓冰如同聽到天方夜譚。韓冰是曉荷當前生活中最好的朋友了,她是一家婚介公司的經(jīng)理,以為尋找婚姻的男男女女牽線搭橋為職業(yè)。現(xiàn)代人的生活節(jié)奏逐步加快,人們交往的圈子卻越來越小,很多人一不小心就成了大齡青年,韓冰眼光獨到地發(fā)現(xiàn)了這一商機,她成立了一家婚介公司,居然做得風(fēng)生水起,成了省城人盡皆知的知名婚介品牌,她也理所當然被冠以“金牌紅娘”的稱謂。
女人是天生的群居動物,每個女人都會有一些朋友,但真正交心的知己是需要一些機緣的,曉荷是在給韓冰的婚介公司做推廣策劃時和韓冰認識的,開朗自信的韓冰和含蓄內(nèi)斂的曉荷在一起簡直是相得益彰,兩個人一見如故,慢慢成了閨中密友。
韓冰是典型的女權(quán)主義者,向來主張男女平等,她聽到曉荷的夫妻生活觀點后夸張地瞪大眼睛,沒等曉荷說完就開始連珠炮似的對她的觀點進行了抨擊,“小姐,這都什么年代了,你還像個老頑固一樣保守,我看你還停留在清朝末年吧!現(xiàn)在男女平等,對于性,不,不只是性,包括所有的事情,男人女人的地位是平等的,女人完全有隨心所欲享受性快感的權(quán)利……”
韓冰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曉荷夾起的一塊紅燒肉塞住了嘴巴,她的臉瞬間像點了胭脂一樣紅到耳根,她低聲威脅加命令地對韓冰說:“大姐,不要在公眾場合大聲談?wù)撨@個問題,讓人聽見還以為咱們是從事那種行業(yè)的呢,你要是繼續(xù)這樣說話,以后我可不和你一起出來吃飯啦。”
韓冰看著曉荷急赤白臉的樣子,再看看飯桌周圍所有的食客都在對著自己桌上的佳肴傾注全部的注意力,根本沒人聽她的高論,于是攤開雙手做無所謂狀,繼續(xù)對曉荷說:“管他呢,不管在哪里,我有和朋友分享性體驗的權(quán)利。”
曉荷大窘,韓冰看她臉紅得像一只紅蘋果,只好不再逗她,裝作生氣地說:“你呀,簡直是榆木疙瘩不可雕也,如果你繼續(xù)這樣下去,我看你這輩子算是白活了,你要知道男人其實很喜歡風(fēng)情萬種、在床上主動獻殷勤的女人的。”
韓冰說歸說,曉荷還是不能認同她的觀點,所以從結(jié)婚以來他們家還保留著魏海東占性生活絕對主動權(quán)的模式,曉荷也比較喜歡那樣的模式,忙了一天躺在柔軟的大床上,只要魏海東的手穿過她的內(nèi)衣,像魚一樣在她的身上游弋,她就完全領(lǐng)會了他的意思。
魏海東是那種看上去挺拔俊朗的男人,肩寬腰細,國字臉,劍眉,很有男子漢氣魄。曉荷第一次見到魏海東是在大學(xué)時的一次老鄉(xiāng)聚會上,雖然那個時候魏海東遠沒有現(xiàn)在成熟穩(wěn)重,但他俊朗的外形無疑讓情竇初開的曉荷怦然心動,所以才會不顧父母的反對嫁給他。
婚后的生活是不斷學(xué)習(xí)和成長的過程,性生活也是生活,也是個不斷學(xué)習(xí)和成長的過程。曉荷和魏海東從剛結(jié)婚時的生疏笨拙,經(jīng)過不斷地學(xué)習(xí)和成長逐漸如魚得水,隨著婚齡的慢慢增長,他們私密生活的語言和程序也被慢慢簡化,僅僅憑著默契就可以把這男女儀式做得行云流水。
可是行云流水的背后就是千篇一律、毫無激情了,自從有了孩子,曉荷每天上班回來還要照顧孩子,等忙完一切躺在床上的時候,不是腰酸背痛就是筋疲力盡,對這種事情也漸漸不再熱衷,對魏海東的暗示也是能推就推,實在于心不忍就勉強應(yīng)付,漸漸地,兩個人都感到索然寡味了。
但即使這樣,他們每個月也會有幾次親密行為,畢竟兩個人都還年輕,是性需求最旺盛的時候,可是這種親密儀式是從什么時候戛然而止的呢?
三
曉荷坐在沙發(fā)上拍著自己健忘的腦袋,猛地想起夫妻生活真正絕跡是從春節(jié)過后的分房事件開始的,曉荷之所以稱之為事件,是因為那是她和魏海東的婚姻史上的第一次冷戰(zhàn)。
曉荷記得那是年初七的晚上,舊的一年過去了,新的一年開始了,生活總會有一些改觀,于是魏海東在春節(jié)后準備上班的前一天對兒子天天鄭重地說:“天天,過了新年,你就又長大一歲了,從今天開始你要自己在小臥室睡覺了,而且睡覺時也不許再讓媽媽陪,知道嗎?”
天天一聽到爸爸的話小嘴就撅了起來,他磨磨蹭蹭地挨到媽媽的身邊,用求助的目光看著曉荷,曉荷看著兒子無助的眼神一下子心軟起來。她本來是打算春節(jié)過后再給兒子分房間的,天天已經(jīng)五歲了,躺在床上都有半邊床那么長了,雖然國內(nèi)的孩子和西方國家的相比普遍要分床晚一些,但五歲也是極限了。
可是面對天天求助的目光曉荷還是有點心疼,天天雖然外表長得像爸爸,但性格很像她,敏感而膽小,不但怕黑,連夏天打雷都會嚇得發(fā)抖,所以每到夏天她都會反復(fù)叮囑幼兒園的老師,打雷的時候要多安慰天天,對老師好話說盡、極盡奉承,只為了不讓天天受到驚嚇。現(xiàn)在看到天天可憐巴巴的樣子她又想安慰幾句,鼓勵天天做一個勇敢的男子漢。
可曉荷沒想到魏海東看到兒子怯生生的樣子氣就不打一處來,他一把把天天從她的身邊拉開,大聲呵斥道:“我說過了,不要什么事都去找媽媽,你看你被你媽慣成了什么樣子,一點也不像個男孩子,以后你就自己睡那個屋,要是不聽話,看我怎么收拾你!”
天天被魏海東扯著胳膊站在客廳中央,客廳的燈光映著他小小的個子,他無助地看看媽媽,再看看爸爸,想哭,但看著爸爸暴怒的面容又不敢哭,只好一個勁地吸著鼻涕,大顆大顆的淚珠從臉上滾下來。曉荷看在眼里疼在心上,覺得一股怒氣直沖腦門,她從沙發(fā)上一下子躍起來,一把推開魏海東氣急敗壞地說:“你那么大聲干什么?看把孩子嚇的,有話不能好好說嗎?”
曉荷說完轉(zhuǎn)過身抱住天天,天天似乎得到了鼓勵,伏在她的懷里放聲大哭。魏海東沒有防備被曉荷一下子推了個趔趄,他倒退幾步?jīng)]有摔倒,看著號啕大哭的兒子更是生氣,但這次不是沖著兒子,而是沖著曉荷來了,他指著曉荷的后腦勺大聲說:“好,好,你就可勁地寵他吧,我看孩子就是被你寵壞了,打不得,罵不得,像個女孩子一樣說哭就哭,我看將來長成個娘娘腔,有你后悔的時候!”
曉荷蹲在地上抬頭看著魏海東,他用手指著她,一副怒不可遏的樣子,她忽然覺得眼前這個男人真是不可理喻,一點點小事就大發(fā)雷霆,她也不知從什么時候起魏海東變得如此暴躁易怒,動不動像頭被困的獅子一樣咆哮,現(xiàn)在看來真是要好好和他理論理論了。
曉荷想到這里,聲音很低但很嚴厲地對兒子說:“天天,不要哭了,自己到臥室去,媽媽一會去陪你。”天天看著媽媽嚴肅的表情很快止住了哭聲,他用袖子擦擦臉上的淚,一邊怯怯地看著爸爸的臉色,倒退著到主臥室去了。
曉荷看著兒子關(guān)上了臥室的門,緩緩站起身看著魏海東,他剛才的怒氣已經(jīng)消了大半,正在一臉不解地看著她。曉荷的臉上涌起一絲苦笑,這就是她的丈夫,說風(fēng)就是風(fēng),說雨就是雨,完全不顧別人的感受,以往他發(fā)作完了她忍忍就過去了,但是今天她感覺必須要和他理論一番。
曉荷站在客廳中央一臉不屑地看著魏海東說:“海東,你說孩子都讓我寵壞了是不是?你說我以后一定會后悔的是不是?我今天才發(fā)現(xiàn),你原來是這樣看我的,你拍拍胸膛想一想,從孩子落地到現(xiàn)在,你為孩子做過什么?你給他喂過一次飯嗎?你給他換過一次尿布嗎?我又上班又帶孩子,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他養(yǎng)這么大,你現(xiàn)在竟然來這樣說我,你有什么資格?”
魏海東看著曉荷眼含淚光,仰著下巴一臉委屈的樣子,知道曉荷是真生氣了,曉荷這個人什么都好,就是生起氣來十分固執(zhí),什么事情不理論清楚不會善罷甘休,于是他咽了一口唾沫,口氣軟了一些對曉荷說:“曉荷,你不要扯那么遠嘛,我們現(xiàn)在說的是孩子的教育問題,而不是……”
“不,我覺得我們說的是同一個問題,就是對于孩子的教育和責(zé)任問題,咱們先不說大的方面,就說咱倆為孩子做了什么。我知道你工作忙,你不照顧孩子我也從來沒有埋怨過你,但孩子不是一個玩物,你高興了讓他騎在你的脖子上滿屋跑,不高興抓過來就打罵,現(xiàn)在你更進步了,整天嚷嚷著說孩子讓我寵壞了。我倒是不想寵著他,書上也說男孩子最好多和父親交流,有助于孩子的性格完善,可是你看看你為孩子做了什么呢?”曉荷咄咄逼人地說著,她的語速很快,竹筒倒豆子一般讓魏海東一句也插不上話。
曉荷說到最后,忽然發(fā)覺自己變了,她以前不是這樣的,從結(jié)婚后自己一直都是個性格溫婉的人,即使煩躁的時候也很少抱怨。她知道在這個舉目無親的城市建一個家,她和魏海東都面臨很大的壓力,雖然現(xiàn)在社會進步了,無論什么事都男女平等,但他們的婚姻一直是傳統(tǒng)的模式,養(yǎng)家的壓力基本還是全扛在魏海東的肩膀上,女人的事業(yè)做得好可以是女強人,做得不好還可以混個賢妻良母的稱謂,男人就只能進步,不能倒退,所以她知道魏海東的壓力要比她大得多,所以一直以來她也很體諒他。
可是曉荷現(xiàn)在感到很委屈,現(xiàn)在就業(yè)形勢越來越嚴峻,你在職場就必須做好分內(nèi)工作,共同的壓力她也同樣在面對,而且她幾乎包攬了所有的家務(wù),她不抱怨并不代表她心里沒有想法,也就更不能容忍別人把她的苦勞全盤否定,她又帶孩子又上班已經(jīng)非常辛苦了,如果他體貼又怎么可以這樣吹毛求疵?
魏海東這種聽起來高高在上的論調(diào)曉荷已經(jīng)忍了很久了,平時兩個人感情好她也不會說,但是當兩個人有了分歧,她就會感到心里憋得難受,現(xiàn)在爆發(fā)出來,心里痛快了一點,但同時又有點不安,她還從來沒有這樣尖銳過,是生活改變了她還是她從心里變成了這個樣子?
魏海東靜靜地聽著曉荷的控訴,心里本來是有那么一點理虧的,曉荷的確不容易,家里家外地操持,他想低低頭認個錯算了,可是他看著曉荷不依不饒的目光,聽著她咄咄逼人的質(zhì)問忽然就心煩起來,曉荷什么時候變得這么伶牙俐齒、咄咄逼人?他就算不是一個好丈夫、好爸爸,但捫心自問還是一個很盡責(zé)的男人,只要能多掙一點錢,他不惜出上十分力,目的就是為了讓老婆孩子過得好一點,可是曉荷因為孩子的問題就把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搬出來,什么意思嘛。想到這里,魏海東皺著眉頭說:“曉荷,每次和你討論問題,你總不就事論事,從來都是胡子眉毛一把抓,我和你說孩子分床的問題,你亂七八糟扯那么多干什么?反正我覺得給孩子分床是個嚴肅的問題,要當機立斷。再說孩子大了,三個人睡也很不舒服,我覺得說分就分,你要不同意那我就自己睡小臥室好了。”
世上的話多說一句少說一句是有很大的不同的,在魏海東說讓孩子分床的時候,曉荷已經(jīng)覺得自己今天說得太多太重了,她知道魏海東的不容易,讓孩子分床本來是迫在眉睫的事情,她只是覺得他的方式不對,既然他說了要分床就順坡下驢好了。
可是曉荷沒有想到魏海東說出的最后一句話竟然有了要挾的味道,一個大男人就這么一點胸襟嗎?她忍不住抬頭白了魏海東一眼,不耐煩地說:“我覺得給孩子分床是個循序漸進的過程,而不是一下子把他趕到別的房間去,你要是覺得不舒服就自己睡那個房間好了。”
曉荷說完就快步走進主臥室,把他一個人晾在了客廳里。那一夜她不知道魏海東在小臥室什么時候睡著的,但她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幾次想起來到隔壁找他又覺得下不來臺,而魏海東也始終沒主動到大臥室。
他們就這樣開始了分居生活,掐指算來已經(jīng)三個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