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原因使她和魏海東的婚姻像磨壞的齒輪一樣無法吻合呢?
四
如果說夫妻的爭吵是生活的一種調劑的話,那么冷戰絕對是婚姻的殺手。
俗話說夫妻沒有隔夜仇,床頭吵架床尾和,古語絕對有它的道理。一對夫妻不管吵架的初衷是什么,通過吵架可以更深刻地認識對方,吵架之后的性愛可以說是對這種不同觀點的認可和妥協,但如果吵架的結果發展為冷戰的話,就是矛盾的尖銳化和立場的明確化了,是一種旗幟鮮明的對立,冷戰會像一條暗流,慢慢帶走彼此間的信任和熱情。
這一點曉荷是在和魏海東冷戰很久后才知道的,她很后悔自己當初圖一時的口舌之快,雖然那次爭吵他們只冷戰了一個星期,后來因為孩子在中間調和很快就打破了僵局,但是曉荷知道她和魏海東之間就像打破的鏡子一樣,雖然經過努力拼湊,看上去完好如初,可是無形的裂痕一直存在,這種裂痕讓他們因為小心翼翼而日漸疏遠,漸漸找不到親密的方式。
在分居的最開始曉荷和韓冰不止一次討論過這個問題,在對待男女親密的事情上,韓冰一直是主張男女平等的,但對這次曉荷提出主動求和,韓冰堅決反對,“你不要主動去找他,夫妻之間,女人主動是一回事,但特殊情況要特殊對待,你沒有錯為什么要主動?你放心,魏海東肯定堅持不了多長時間的。”
韓冰說得胸有成竹,讓曉荷心安不少。
忙碌的時光總是過得特別快,新的一年新的工作接踵而至,每天忙得透不過氣,那次爭吵過去就過去了,對于結婚多年的老夫老妻來說,不過是生活的小插曲,曉荷還是像從前一樣照顧魏海東的飲食起居,魏海東也還是像從前一樣上班下班,他的工作本來就忙,年后公司接了新的項目更忙了,加班是家常便飯。
他們因為直接交流的機會越來越少,所以沒有沖突,但對于魏海東睡隔壁房間曉荷有著自己的打算,現在天氣還有點涼,她怕兒子晚上蹬被子著涼,等天氣再暖和一點,她說服兒子和魏海東對換,分床的事情就圓滿解決了,一切好像都沒有變,如果不是今天偶然看到臺歷的標志,曉荷都不會留意她和魏海東有三個月沒有過夫妻生活了。
現在曉荷忽然覺得不對勁,從前的時候即使她再不熱衷,魏海東還是每個月都會有幾次暗示,可是這次三個月過去了,他仍然按兵不動,說明什么呢?
一陣慌亂掠過曉荷的心頭,她從沙發上一個鯉魚打挺翻身坐起來,茫然地看著客廳里的擺設,眼睛因為慢慢適應了客廳的黑暗,可以看到狹小的客廳有條有理、簡潔大方,誰到家里來都說她是個會收拾家的女人,因為房間里隨處可以看到溫馨。
現在,曉荷即使閉著眼睛也可以清楚地摸到家里的每一件物品,因為這個家里的每一件陳設無不是經過她的手進來的,像燕子銜泥一般,她的心隨著家里的充實而充實,可是現在她覺得心里空落落的。
曉荷從沙發上站起身慢慢踱到門口,手準確地找到開關打開燈,奶黃色的燈光立刻傾瀉下來,柔和而溫暖。墻上的鐘表已經指向了十點,曉荷知道魏海東要到十一點以后才能回來,以前魏海東加班無論多晚她都會等他,給他準備溫熱的夜宵,哪怕一碗面條,魏海東也會吃得很開心,還一邊吃一邊對著她傻笑。
以前魏海東每次都說:“你以后不要等我了,這么晚,小心把自己熬壞了。”但是曉荷每次都可以看到他眼里因為感動而更加溫柔的目光,總是會不由自主等他,可是現在白天在單位忙一天,回來收拾完已經筋疲力盡,陪孩子睡覺的時候她也不由自主就睡著了,于是等魏海東下班漸漸成了過去的故事。
最后一次等魏海東晚歸是什么時候呢?曉荷看著燈光有點想不起來,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她已經很久沒有等他下班了。從今天開始,她要像從前一樣做個賢惠的小女人,曉荷想到這些急忙往廚房走去。
廚房已經幾天沒打掃了,廚柜上落了一層灰塵,魏海東最近加班不在家吃飯,她和天天在家就吃得特別潦草,有時候給天天熱袋奶、蒸個蛋,自己就隨便吃一點。曉荷手腳麻利地拿起抹布把灶臺擦了一下,打開冰箱準備為魏海東做點什么。
家里一點菜也沒有了,冰箱里只有一些做八寶粥的原料默默地待在瓶子里,這些八寶米還是臘月初八的時候她為了做臘八粥買回來的原料,超市里買的八寶米米多豆少不說,很多原料都是魚目混珠,所以她一般是買了原料自己配。魏海東和天天都特別喜歡喝她熬的八寶粥,天天說她熬的八寶粥比幼兒園熬的好喝多了。
曉荷從一個瓶子里倒出一點紅豆,又從另外一個瓶子里倒出一些蓮子,一共八個瓶子,曉荷倒了八次。這些原料顆粒飽滿,晶瑩剔透,她把八寶米細細地洗了放進電飯煲,紅的紅豆,綠的綠豆,晶瑩的糯米,胖胖的蓮子,都安靜地臥在水底,像一幅靜默的水粉畫。曉荷想起以前魏海東貪婪吃粥的樣子,微笑不禁浮上她的嘴角。
粥在鍋里慢慢地熬,還有一些時間,曉荷忽然覺得自己該干些什么,無意中看到陽臺的玻璃上映出自己的影子,玻璃中的女人衣衫不整,頭發凌亂,整個臉龐看起來毫無生氣,形象簡直慘不忍睹,曉荷被自己的影子嚇了一跳,她從什么時候起變得這么不修邊幅?從前那個臉色紅潤,在家里也穿著荷葉邊睡衣,把頭發梳得一絲不亂的曉荷哪里去了?
生活是改變女人最好的武器,自從有了孩子以后,曉荷幾乎從沒有一刻把心思放在自己的身上,因為她和魏海東都是農村出來的,又都是家中的老大,有了孩子以后孩子的爺爺奶奶姥姥姥爺因為家中的瑣事都不能到城市來給他們帶孩子,所以曉荷只好辭了職,自己在家帶孩子。沒有帶過孩子的人永遠不會知道帶孩子是一件多么煩瑣勞累、事無巨細的工作,不論白天黑夜,只要孩子哭鬧,她不管多么疲憊都要強打精神來照顧孩子。
魏海東工作忙,曉荷不愿意家庭給他帶來拖累,再說她不工作,養家的任務全壓在了他的身上,所以魏海東在家是基本不干家務的。就這樣好不容易熬到孩子三歲,曉荷把孩子送進幼兒園才重新開始找工作上班,上班后的時光自然是更加匆忙,現在什么單位都是不養閑人的,你拿一份薪水就要付出同等的辛苦,所以她每天醒來就有一大堆事情擺在眼前,整天像個陀螺一樣轉個不停。
現在曉荷每天起床后像打仗一樣先把孩子弄醒,給他穿衣服、洗臉、刷牙,動作稍微慢一點就會遲到,所以每個環節都是軍事化的速度,就這樣她每天連早飯都顧不上吃,到單位后來得及就吃點,來不及就權當減肥了。
日復一日,曉荷覺得自己嚴重睡眠不足,脾氣大得嚇人,連表情都格式化了,她想到這里急忙沖進衛生間,對著鏡子仔細端詳自己的臉。
歲月是最無情的刀子,曉荷發現女人一過三十歲,一些改變似乎是約定俗成的,眼神不再澄澈,皮膚不再光潔,眼角一笑就露出細細的魚尾紋,害得她再也不敢肆無忌憚地大笑。但是一個女人即使青春的容顏不再,最重要的是要有一顆溫柔年輕的心,不記得這話是誰說的,在這一刻想起來曉荷覺得似乎是專門對她說的。
希望現在還不晚,曉荷對著鏡子笑笑,她笑起來還是比較可愛的,嘴角微微上翹,一對可愛的小酒窩就在臉頰蕩開,似乎是平靜水面的一襲漣漪,從前魏海東最喜歡看她微笑的樣子,他曾經說過:“你笑起來的時候,就是我最幸福的時候,你那一對酒窩,讓我不飲自醉。”
想來自己已經很久沒有對著魏海東笑了,她已經習慣了簡單地對他發號施令,“今天的菜你買啊,我接天天來不及”,“你順路把垃圾扔掉,放在門口別臭了”,從來都是口氣生硬,不容置疑,看來以后一定要改掉這個毛病。
曉荷打開熱水器,春天的陽光已經很暖了,太陽能熱水器經過一天的照射,已經儲備了足夠的熱水,曉荷打開淋浴器開關,溫暖的水流就噴薄而出,雖然上床前她已經做了清潔工作,可是想到要迎接魏海東,曉荷還是決定徹底地洗個澡。
溫熱的水噴灑在身上,像有無數只小手在按摩,曉荷對著燈光默默地打量自己的身體,女人生過孩子后身體總是不可避免地出現一些變化,腰腹變粗,乳房不再像從前一樣堅挺。曉荷發現她的乳房有一點下垂,但情況還不是很嚴重,她一直想買一套美體內衣的,新款總是很貴,想等到打折的時候再買,現在看來這筆費用還是不要省了,青春是不等人的。
曉荷在水花中繼續打量自己,她整個身材看上去比生孩子前豐滿了很多,使得皮膚更加緊致細膩,在燈光下閃著圓潤的光芒。有人說少女是一個青蘋果,而少婦就是一只熟透了的桃子,曉荷對著鏡子苦笑了一下,成熟的背后是不可避免的衰老,青春到了這個年紀就只剩下短短的一截尾巴了,本來應該要好好打扮享受一下才對,可是面對生活,她卻只能省吃儉用。
韓冰曾經對網上看到的一句話推崇不已:女人千萬不要對自己苛刻,不要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男人是最容易忘卻的動物,一旦你有任何意外,馬上就有別的女人來花你的錢,住你的房,睡你的老公,打你的娃。
當時曉荷和韓冰對這一句鼓勵女人花錢的話爭論了很久,韓冰一直是個獨立自信的女人,她信奉的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所以很舍得給自己花錢,什么美容的美體的,只要有新產品上市就趕緊買來做試驗。
曉荷對韓冰的看法不能茍同,其實真正原因是自己沒有那樣的消費水平,只好以天生麗質來安慰自己。生活中的她雖然不是驚艷的類型,但也不丑,女人的最佳身高,瓜子臉、彎月眉、高鼻梁,一切正貼合了她內斂的性格,倒也溫婉可人。也正是因為這份溫婉,年輕的她不乏追求者,她之所以選擇了魏海東,是因為她和魏海東的成長經歷十分相似,她一直堅信在困境中成長的人是知道珍惜生活的。
衛生間狹小的空間因為熱水的作用而氤氳起來,橘色的燈光下曉荷看到晶瑩的水珠在她的肌膚上凝聚、滾落,她想起魏海東火熱的唇吻著她的身體的樣子,禁不住一陣熱流傳遍全身。
洗完澡,曉荷把全身涂了一層杏仁露權當乳液,對著鏡子涂了點口紅,又打開衣柜找韓冰從蘇州買來送給她的睡衣。那件睡衣是韓冰去杭州旅游的時候帶給她的禮物,韓冰拿著睡衣說她特地挑了最保守的款式送給她這個老古董,可曉荷接過睡衣一看還是臉紅了,她一邊推還給韓冰一邊嗔怪地說:“這件睡衣也太那個了,都一大把年紀了我怎么能穿成這樣?”
韓冰白她一眼說:“你呀,誰娶了你是倒了八輩子霉了,一點情趣都不懂,其實男人最喜歡女人穿成這樣的。”就是因為這句話,曉荷把睡衣拿回來洗了放進衣柜,一直想等到結婚紀念日的時候穿,算是給魏海東一個驚喜。
經過一番折騰,曉荷終于從衣柜的最底下把那件睡衣翻了出來,睡衣是正宗的江南絲綢,柔滑的面料,柔媚的水紅色,胸前是大片的蕾絲花邊鏤空設計,讓人浮想聯翩。曉荷小心翼翼地把睡衣穿上,柔滑的絲綢在肌膚滑過有一種別樣的感覺。
打扮完畢,曉荷看著鏡子中的自己,濕發披肩、薄施粉黛,絲綢睡衣勾勒出身體完美的曲線,若隱若現的乳峰格外妖嬈,她想魏海東一會回到家里,肯定以為走錯了房間,她想象著他驚喜的樣子,微笑再次浮上她的嘴角。
八寶粥熬好了,滿屋子飄著香甜的糯米味道,使得簡潔樸素的家格外溫暖。曉荷抬頭看看墻上的鐘表,時針慢慢指向十一點,魏海東馬上就要回來了,她心里惴惴的,竟然有了待嫁時的羞澀和激動。
五
窗外,寂靜的路燈發出昏黃的光,遠遠望去,整齊劃一的路燈像等待檢閱的士兵,天上繁星點點調皮地眨著眼睛。曉荷從陽臺探出半個身子向魏海東回來的方向眺望,樓下的玉蘭花開了,輕風掠過,飄來一陣醉人的花香,現在的冬天一年比一年暖和,連玉蘭的花期也提前了。
可是曉荷顧不得聞花香,魏海東還沒有回來,她的心從最初的期待到抱怨,魏海東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這么晚不回來連個電話也不打,她本來想打過去問問的,但是理智告訴她再等一等,魏海東向來不喜歡她在他工作的時候給他打電話。
曉荷踮起腳尖盡量使自己看得遠一點,他們家在五樓,是這棟老式居民樓的頂樓,站在陽臺可以看到小區的大門口。將近午夜,小區外面的馬路上已經沒有什么行人,偶爾駛過一輛出租車,火急火燎地不知奔往何方。
一陣微風吹來,帶著惻惻的春寒,透過衣衫讓人感覺到深夜的清冷。曉荷看一眼魏海東歸來的方向,空空如也,她只好落寞地抱緊雙臂重新回到客廳,墻上的鐘表發出清晰的滴答聲,時針已經指向十二點了。曉荷的心情從抱怨轉為焦慮,她走到電話機旁,躊躇很久,終于下定決心按下熟悉的號碼,電話很快傳來冰冷的女聲,“您所撥叫的手機已關機,請稍后再撥。”
曉荷愣了一下,掛掉電話重新按下魏海東單位的號碼,電話長久地鳴叫,沒人接聽。
夜,靜悄悄的,曉荷可以聽到自己的心咚咚跳個不停,一個念頭躍上她的腦海:他不會出什么意外了吧?這個太擁擠的城市,車禍每天都在發生,還有,最近的治安也不好,萬一……
曉荷這樣想著的時候,身體剛剛升騰起來的騷動像劃破的氣球一樣迅速消釋,冷汗隨即從毛孔中涌了出來,她抱住自己的腦袋,強迫自己不要想下去,但是意志不受她的控制,她仿佛聽見急救車的嘶鳴,淋漓的鮮血……
曉荷重新撲到電話機上,一遍一遍撥打那個號碼,電話里依然是冰冷的女聲重復著冰冷的話語,她扔下電話將自己重重地拋在沙發上,夜一點一點從窗戶里漫進來,慢慢把她包圍。她的心里空落落的,發現自己原來這么無助,在這個城市里她和魏海東相依為命,卻原來除了這兩個電話號碼,她對他無從把握。以前沒孩子的時候她還經常和魏海東一起參加他們單位的聚會,認識一些他的同事,自從有了孩子以后她晚上無法出門,魏海東換了單位,各自忙各自的,她現在對他的情況竟然所知無幾。
曉荷在心里一遍一遍做出各種設想,她想出去找他,但又不放心兒子自己在家,再說自己一個女人,深更半夜出去,實在沒有這個膽量,她想給韓冰打電話,想到她這會肯定剛剛入睡,而且離得也很遠,實在不好意思打擾,她手里捏著電話簿竟然無計可施,萬般無奈只好自己安慰自己,魏海東人高馬大的,應該不會有什么事,以前他每次回來的時候她早進入了夢鄉,肯定也有比現在還晚的時候,這樣想著她的心才稍微安定了一點。
心,仿佛放在了風口浪尖,時而拋上高空,時而沉入谷底,到最后曉荷覺得自己的身體仿佛被抽空了,只剩下一具軀殼,以至于她聽到樓道里響起熟悉的腳步聲的時候身體不聽使喚,沒法同想象中一樣彈跳起來去開門。
腳步聲是從樓下傳上來的,一層一層由遠及近,非常有節奏,間或鑰匙與鑰匙碰撞發出悅耳的聲音,曉荷幾乎可以看到魏海東手里拿著鑰匙,正準備打開自家的家門。她的心被解放了,在胸膛里加快速度雀躍著,這樣的興奮使曉荷終于從沙發上掙扎起來,她想像子彈一樣投進他的懷抱,她需要與他的身體緊緊貼在一起,以平復剛才的驚嚇,自己嚇自己,有時候真的能把自己嚇死。
曉荷往外推門的時候魏海東正準備把鑰匙插進鎖眼,門猛然打開他顯然被嚇了一跳。曉荷站在門口通過房間透出的燈光上上下下把魏海東打量了一遍,謝天謝地,他好好的,衣服很整齊,臉上也沒有傷痕,看來沒有車禍,也沒有打劫。
但是隨著開門,一股濃濃的酒精味道撲面而來,曉荷本來想像子彈一樣投進他的懷抱的心思極速冷卻,這種冷卻使她仿佛立刻變成冰雕一樣動彈不得。
魏海東看到曉荷雕塑一樣站在門口,一邊換鞋一邊說:“哦?曉荷,這么晚了你怎么還不睡?嚇我一跳。”
換完鞋,魏海東斜了斜身子從曉荷的身邊擠進來就往沙發邊走去,幾乎是一頭栽進沙發里。曉荷一直站在門口,冷眼看著魏海東一系列的動作,剛才的冷卻仿佛帶走了所有的熱情,她緊皺著眉頭問:“你喝酒了?”
魏海東正在沙發上忙著拉外套的拉鏈,頭也沒抬說:“喝了一點,最近趕項目太累了,帶著同事一起出去放松了一下。”他說著話的工夫已經把外套脫了下來,隨手放在旁邊的沙發上,接著對曉荷說:“老婆,給我倒杯水,我渴了。”
曉荷站在門邊一動不動,臉色越來越難看,她盯著魏海東繼續問:“你的手機呢?為什么關機?”
魏海東欠起身從外套兜里掏出手機看了看,說:“哦,手機沒電了,我忘了充,自動關機了。”說完從沙發上站起來到處找充電器,一點也沒有留意到曉荷的異樣。
曉荷看著魏海東若無其事的樣子,想著她一晚上的期待、焦急、擔心,她急得要撞墻的時候他竟然一直在悠閑地喝酒,這樣的委屈很快化為一團火焰在心中熊熊燃燒,隨即化為狂風暴雨從曉荷的嘴里躥了出來,“魏海東,你越來越不像話了,喝酒喝到這么晚回來,連個電話也不打,你心里還有這個家嗎?”
魏海東手里拿著充電器正在找電源插座,猛地聽到曉荷的控訴,詫異地轉過身看著暴怒的曉荷,他看到她因為憤怒而鐵青的臉色,下巴微微上揚,眼神咄咄逼人,有得不到結果誓不罷休的架勢,他想起工作一天的疲憊,趕緊息事寧人地說:“好了,老婆,手機就是沒電了嘛,下次一定注意。”
曉荷看著魏海東敷衍的樣子更是生氣,一晚上等待的怒火繼續發泄,“下次注意?你看看現在都幾點了?就是賓館這個點都關門了,你心里還有這個家嗎?”
魏海東聽到這里疲憊一下子漫上來,最近一直超負荷加班,身體透支很厲害,好不容易今天出去放松一下,沒想到回到家就看到曉荷一臉討伐的神色,他的臉也沉了下來,不耐煩地說:“我這不是為了工作嘛,每天到這么晚又不是出去玩,不就是沒有給你打電話嘛,你也不至于這個樣子,像審犯人似的。”
曉荷看到魏海東一臉不耐煩的樣子,憤怒的火焰繼續燃燒起來,她不由得指著魏海東說:“魏海東,你看看你什么態度?我真是好心當了驢肝肺,你這么晚不回來,我還以為你出了什么事呢?怎么就像審犯人了?你要是這么說,咱們就來說說這個理,這件事不是打不打電話的問題,是你心里根本沒有這個家,沒有我。”
魏海東抬起手剛想就這個問題和曉荷理論一番,但是看到曉荷愈挫愈勇的神情,很快又把手放下了,他知道曉荷的性格,要是這樣理論下去,到天亮也不會有什么結果,明天還有一大堆事情要做,再說這樣的理論又有什么意義呢?
魏海東想到這里輕描淡寫地對曉荷說:“我的解釋你不聽,手機就是沒電了,你愿意怎么說就怎么說吧。”他說完轉過身徑自走到插座旁邊準備充電,看也不看曉荷。
曉荷仿佛斗志昂揚的戰士突然失去了對手,心里憋了一肚子火沒地方發泄,她呆呆地看著魏海東的后背,內心的怒火很快化為委屈,淚水很快涌上眼眶,她對著魏海東的背影嗚咽著說:“好,魏海東,看來我真是自作多情,你這么晚還不回來,我一遍一遍撥打你的電話,一直是關機,我都想跑到大街上找你了,你知道我心里有多著急嗎?”
巨大的委屈使曉荷嗚咽著說不下去,魏海東聽到這話才明白他誤會她的好意了,他知道曉荷是個很敏感的人,一點小事可以無限擴大聯想,有這樣的想法絕對正常,他的心中立刻升起一股柔情,同時為自己剛才的粗暴感到歉疚,他急忙轉過身想要和她道歉。
可是已經晚了,曉荷說完這些話扭頭進了房間,等他反應過來跟過去,帶著一陣冷風的門砰的一聲在他的面前關閉,推一下,門已經被鎖上了,魏海東被隔在門外,他怕吵醒兒子,只能輕輕敲門低聲解釋道:“曉荷,對不起,我誤會你的意思了,今天本來想給你打個電話的,但我們出去的時候就不早了,我怕你睡著了吵醒你,就沒打。”
曉荷伏在床上,把頭埋進柔軟的被子里任憑自己的淚水把被子打濕,她聽見了魏海東的道歉,但她一動也不想動,整整一個晚上的憧憬和期待換來的是這樣的結局,她心里亂亂的,說不清是什么感覺。
曉荷在床上翻個身,睜大眼睛看著房頂,腦子像摩天輪一樣旋轉,卻終究弄不明白到底是什么原因使她和魏海東像磨壞的齒輪一樣無法吻合。深夜的風穿過窗簾透進來,清涼如水,她感到心里也涼涼的,就在剛剛,她那樣光鮮地站在魏海東的面前,他竟然一點也沒有發現她的變化,從前她買一個新的發卡他都會很快發現并做出夸張的評論,到底是眼睛變了還是心變了?
曉荷想到這里從床上爬起來,慢慢走到鏡子跟前,在柔和的燈光下她涂了口紅的嘴唇鮮艷欲滴,像一顆鮮艷的櫻桃,她拿出紙巾對著鏡子一點一點擦去唇上的口紅,紙巾一點一點沾染了唇上的紅色,燈光下看去像血一樣。
魏海東站在臥室的門口默默聽著臥室的動靜,他感覺自己的耐心一點一點在消失,在他的意識里,事情既然已經說清楚,他也道過歉了,曉荷應該來給他開門的。可是等了很久,門還是沒有開,魏海東開始煩躁起來,從前溫柔可人的曉荷什么時候變得這么矯情,這么得理不饒人,他一天到晚在外奔波忙碌,不見得在家還要一天到晚賠笑臉,他想到這里煩躁地跺跺腳,快步走回自己的房間,他的腳步很重,震得仿佛整個房間都在顫動。
曉荷擦完嘴唇,聽到外面越來越遠的腳步聲,她看著自己手中血一樣的紙巾,眼淚再次滑落下來。
六
第二天曉荷起得很早,一夜半睡半醒,夢中影影綽綽全是魏海東的影子。
初戀的時候,魏海東每到周末都會坐公交車來看曉荷,他們同樣是來自偏遠山區的學生,沒有很多錢可以到處旅游、玩耍,但是就是一起去吃碗牛肉拉面,魏海東也會把自己碗里的牛肉一點一點挑出來放進她的碗里,她可以從魏海東的瞳仁里看到自己幸福的笑顏;剛剛結婚的時候,在租來的房子里,魏海東每天下班總會給她帶點小零食,她會低低地笑著接過來,嗔怪他亂花錢。
往事歷歷在目,溫馨還在她的腦海繚繞,可她和魏海東卻睡在兩張床上做著不同的夢,這不是咫尺天涯又是什么?曉荷在這樣的感慨中醒過來又睡過去,連夢也支離破碎開來,每醒一次曉荷就忍不住屏住呼吸聽一聽隔壁的動靜,可是隔壁沒有任何異常,魏海東的鼾聲均勻而綿長,表明他睡得很香甜。
經過一夜折騰,曉荷起床的時候頭昏昏沉沉的,路過魏海東房間的時候她刻意不去看他,仿佛看了自己就會掉價,但是曉荷到了門口還是忍不住透過門縫往里看了一下,魏海東沒有蓋被子也沒有脫衣服,就那么蜷縮在床上像個大蝦米,他睡得很沉,眉心擰成一個川字形,仿佛在做一個可怕的夢。
曉荷倚在門框上看著睡得像個孩子似的魏海東,心忽然之間就變得柔軟起來,他的確是非常辛苦的,軟件開發這個行業說起來好聽,其實是個最累心累腦的活,不但需要縝密的心思和邏輯思維,更需要有足夠的耐力和時間,還要不斷地學習以迎接技術更新的挑戰,所以軟件行業是壓力非常大的行業,從業人員也是早衰最普遍的一個群體。
曉荷想到這里忽然覺得自己昨天晚上的行為有點過火了,他那么晚回來也不是去干什么壞事情,一回家就面對自己一臉的官司,也難怪會發火,但是生活中誰可以完全理解誰呢?魏海東理解她嗎?她自己也要面對工作的壓力,還要照顧家庭、撫育孩子,即使是夫妻也不能永遠不對等地付出,她可以為魏海東做任何事,因為她愛他,但是這種付出不能永遠處在沒有任何回應的狀態。
曉荷就那樣倚在門框上看著魏海東,天已經亮了,隔著藍色的百葉窗,晨曦的淡藍被渲染成海的顏色,樓下漸漸傳來走路和騎車的聲音,使這個早春的清晨泛出了聲響。
曉荷的目光從魏海東熟睡的面孔落到地板上,地板是那種上個世紀八十年代流行的小方磚,一塊連著一塊,上面是暗格子花紋,在晨光下看起來很亂,就像她的心情。她盯著地上的花紋看了一會,理不清頭緒,突然之間發現自己這樣很沒有意思,無論心情怎么樣,生活總是要繼續的,她胡擼了一把凌亂的頭發,轉身來到廚房。
昨夜熬好的八寶粥靜靜地沉在鍋底,早已失去了熱氣,曉荷用勺子攪了一下,由于熬得比較稀,經過一夜的醞釀粥反倒變得更加黏稠。她把電飯鍋的插座插上,從冰箱里拿出幾個雞蛋,清亮的油在平鍋底上攤開,雞蛋磕上去,鍋里瞬間熱烈起來,像久違的人重逢,爭相訴說自己的見聞,之后漸漸歸于平靜,金黃的煎蛋就做好了。
等做好這一切,曉荷看看表,已經七點鐘了,她回到房間開始叫天天起床,“天天,該起床了,不然要遲到了。”她一邊喊一邊迅速地將自己的被子折疊起來,接著叉開五個手指頭當作梳子,把自己的長發攏到腦后,用頭繩一束,動作嫻熟到行云流水,像是經過了特殊訓練。
天天被叫醒后依然躺在被窩里不肯起床,耍賴地說:“媽媽,今天星期六,我們班的小朋友都不去幼兒園,他們都去肯德基,你也帶我去吧。”
曉荷一邊把天天的衣服從衣櫥里拿出來一邊說:“不行,今天媽媽要上班,就是不上班也不能帶你去,那些都是垃圾食品,小孩吃了會變得不聰明。你快點起床了,要不然媽媽今天準得遲到。”
“不嘛,我不要去幼兒園,我要去肯德基。”天天不聽媽媽的嘮叨,一邊撒嬌一邊掀起被子蒙在頭上。
曉荷不由分說把天天從被窩里拖出來,熟練地往他頭上套毛衣,天天耍賴,雙手故意軟綿綿地不往毛衣袖子里伸,小嘴撅得老高,曉荷只好繼續循循善誘,“肯德基的東西有什么好吃的,全是垃圾食品,你聽話,等周日媽媽休息給你包水餃,肯定比肯德基的東西好吃。”
“媽媽騙人,我們班的陳晨每到周末都去吃肯德基,可是他很聰明的,走迷宮他走得最快。”天天不滿地抗議。
這樣的斗爭是曉荷和天天每個周六的必然功課,盡管國家早就規定周末雙休,但那是針對事業單位、大型國企而言,小公司自有他們自己的小算盤,一個員工每天創造的經濟價值是很可觀的,所以少休息一天就可以多創造收益。曉荷所在的公司是私營公司,公司明文規定每個星期只休周日一天,這樣的霸王條款明明不合理,但沒人質疑,在飯碗岌岌可危的今天,已經沒有人有勇氣與不正之風抗衡。
天天的幼兒園是私立幼兒園,為了適應這一社會現象,特地開設了周末托管班,就是把幼兒園各班級家長周末沒空管的孩子集合到一起統一看管,周末托管班的孩子從小班到大班參差不齊。天天已經上大班了,每個周六去了就是聽小班的小朋友咿呀學語,當然覺得沒意思。可每個周六繼續去幼兒園是鐵打不動的規律,他雖然知道這樣的抗議是無效的,但還是忍不住要抗議。
“媽媽,你上班可以讓爸爸陪我啊,我一定聽爸爸的話,保證不惹爸爸生氣。”天天被媽媽拒絕了還是不善罷干休,轉動著眼珠想出一條妙計。
“你爸爸沒空,你沒看到爸爸最近一直加班到半夜才回來嗎?”曉荷不耐煩地說著,給天天穿上衣服。
天天聽完這話立刻又賴在床上,曉荷顧不上管他,急忙往衛生間沖去,走到客廳的時候才想起來今天周末,可以比平常晚半個小時上班,于是她的腳步大赦般慢了下來。
曉荷來到衛生間,才發現魏海東已經起床了,此時正在瞇著眼睛刷牙,半夢半醒的樣子,他聽到曉荷的腳步,很快睜開了眼睛,咕噥了一句,“等一下,我馬上就好。”
曉荷從鏡子里看到魏海東滿嘴白花花的泡沫,更顯得眼球上的紅血絲縱橫交錯,他頭發凌亂,臉色灰暗,一看就是睡眠嚴重不足的樣子。曉荷感到鼻子酸酸的,她扭頭走出了衛生間,到臥室里打開衣櫥給他找出了干凈的襯衫和外套,他身上的那套衣服已經有幾天沒洗了,散發著難聞的煙味。
曉荷拿著干凈的襯衫和外套來到魏海東的房間,發現他已經洗漱完畢,正在用電動剃須刀刮胡子,整個臥室里回旋著收割機般的蜂鳴聲,她把衣服放在床上,低著頭走了出去。
曉荷刷牙的時候,魏海東來到衛生間,一邊拿擦鞋布擦鞋一邊暗暗觀察她的臉色,曉荷臉色平靜,手有節奏地握著牙刷在嘴里來回運動,其實心里緊張得不得了,她希望魏海東能從背后輕輕地抱住她,哪怕什么也不說,她也能從心里諒解他。
其實每個女人都是天生的浪漫主義推崇者,在她們的內心深處都有一個對浪漫的定義,哪怕一個小小的動作、一個眼神,都會讓她們感動不已,并為這份感動做出多倍的回報。曉荷心中的浪漫定義就是希望魏海東能從背后輕輕抱住她,將臉緊緊貼在她的背后,她可以感受到他熱烈的心跳、溫熱的呼吸,是一種比性愛更美好的感覺。
剛結婚的時候魏海東最喜歡這樣做,出其不意地從背后抱住她,每當那時曉荷就會感到很幸福,感到自己被需要被珍惜,心甘情愿為他做任何事,但是這種動作隨著他們的婚齡見長而日漸稀少。
魏海東擦完皮鞋,就站在曉荷的身邊看她刷牙,直到她吐出最后一口漱口水,他才說:“曉荷,對不起,昨晚喝多了。”
曉荷的脊背不由自主挺了挺,仿佛因為受了很大的冷落提出抗議,她看著鏡子中的自己由于睡前的哭泣,臉色灰暗,眼皮浮腫,使她看起來很沒有精神,于是她吁一口氣拿出洗面奶,一邊往手上擠一邊極力使自己自然地說:“沒事,是我急糊涂了沖你亂發脾氣,你昨天回來那么晚,怎么不多睡一會?”
魏海東看到曉荷不生氣了,表情立刻輕松了很多,他對著鏡子理了理額前的頭發說:“公司今天開會,討論項目的上線問題,忙了幾個月總算盼到頭了,估計這個項目完成后能發點獎金。”
“是嗎?”曉荷一邊用洗面奶在臉上打圈,一邊回頭看了一眼,她聽到魏海東的話精神振作了一些,物質決定精神,有時候就是這樣的,自己內心的兒女情長比起生活的變遷,還是后者更有力量。她快速地捧起水在臉上拍打幾下,拉過毛巾一邊擦臉一邊說:“好啊,你最近這么辛苦,你們公司應該格外給你點獎勵,這次如果能多發點獎金,我們今年買房的計劃就有希望了。”
“這個獎金多少是不一定的,雖然這個項目我干得最多,但是現在的公司規模小,在價格方面沒有多少優勢。”魏海東看到曉荷興致勃勃,又不無擔憂地說。
曉荷馬上打斷魏海東,堅定地說:“獎金不至于太離譜吧?你們公司不是一直很器重你嗎?天天明年就要上小學了,要是沒有自己的房子就得跟著咱們不斷地搬家、轉學,我這幾天一直在想,現在只要價格合適,我不在乎地段、戶型什么的,天天入學之前無論如何要把這個房子的問題解決。”
魏海東聽到曉荷的話不再接這個話茬,他知道曉荷一談到房子的問題就會忘乎所以,連時間都會忘記。曉荷看魏海東不再說話,急忙跑到廚房把粥盛到碗里端到餐桌上,對魏海東說:“你趕緊先吃點東西吧,我去叫天天。”
曉荷快步走到衛生間擰了一塊熱毛巾,一邊往臥室走一邊喊:“天天,天天快點走了,不然就要遲到啦。”
天天還賴在床上閉著眼睛裝睡,曉荷把手放在他的腋下輕輕一動,天天就扭動著身子咯咯地笑著在床上打起滾來,曉荷的聲音溫和了很多,輕輕對天天說:“好了,寶貝,咱們要快一點了,不然遲到了要扣媽媽的工資的。”
魏海東跟進來,一邊從衣架上拿過兒子的外套一邊和顏悅色地說:“來,天天,咱們快點穿衣服,等爸爸忙完這一陣就帶你去肯德基。”
天天聽了爸爸的話馬上從床上雀躍起來,驚喜地說:“是真的嗎?爸爸要說話算數哦!”
魏海東肯定地點點頭,天天馬上從床上跳起來,一疊聲地喊:“爸爸要帶我去肯德基嘍,我要去肯德基嘍。”
曉荷站在床邊看著魏海東笨拙但很認真地給兒子穿著外套,再看看兒子興高采烈的樣子,早晨的陽光從窗口斜照進來,屋里籠罩著一片溫暖的光暈,她把耳邊的亂發輕輕抿到耳后,對著魏海東淺淺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