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搖擺 曬月亮 二

韋嘉倫的工廠又開工了。周主任效率倒還快，一個月內銀行就放款了。交貨期到時韋嘉倫先交了一批貨，還有一半他請求對方寬限半個月，保證加班加點保質保量趕出來。這兩個月他很忙，都在工廠盯著。季嵐也不閑，因為助理辭職，一時又沒找到合適的人。有時她還得盯著韋嘉倫的工廠，怕出什么問題，又不想讓他知道，怕他多心。不過韋嘉倫最近倒是有些變化，用他自己的話說“求人的時候多了，哪還敢有傲氣”。

韋嘉倫過去一向注重個人形象，不過這半年來，他的形象嚴重下滑，經常不修邊幅。等工廠走上正軌，季嵐該提醒他注意形象了，她可沒法忍受一個邋遢的男人。過去韋嘉倫嘴也刁，現在在工廠，泡面也能吃得香噴噴。有時回到家，季嵐還沒下班他自己也能做泡面對付著。不過季嵐就是下班，她也不會做菜，她也就做做早餐，買了面包、牛奶，自己做三明治，有時煎個牛排。

季嵐從外面應酬回來，韋嘉倫正在吃泡面，季嵐過去蹭吃，說是光喝酒，餐桌上根本沒吃多少東西。

“前幾天還嘲笑我吃泡面，這回自己吃得還挺香！”韋嘉倫嘀咕著。

季嵐不光吃完面，連湯都喝干凈了，還心滿意足地打了個飽嗝，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跟你商量個事。”韋嘉倫一臉正色，“能不能盡量不應酬？”

“我已經盡量不應酬了。半年才出去十三次，上回是因為你，第一次是在我們常去的西餐廳……”季嵐自覺說漏嘴，趕緊打住。

兩個人各自刷著手機，韋嘉倫終于還是忍不住：“那個人是誰呀？”

“客戶。”

“一般客戶還是重點客戶？”

“不一般吧。”季嵐從沙發上站起，“我去洗個澡。”

季嵐住的主臥有衛生間，可以洗澡。韋嘉倫也跟著進了房間。他聽著嘩嘩的水聲，心里很不淡定。

季嵐擦著頭發出來，看到韋嘉倫坐在床頭，好整以暇似在等她，她真想一頭再鉆進浴室。此刻她只好若無其事地吹頭發，一面想著怎么應付過去。

“那個人結婚了吧？”他問。

“應該吧。”她隨口說。

“他多大年紀了？”

“你看著像多大？”

“你不會對他一無所知吧？”

“那當然！他的業績還是很不錯的。前兩年公司年會他還作為經銷商代表上臺抽獎，抽了輛寶馬。”

“這種有老婆的有錢男人，對女人是不會真心的，玩玩而已，誰要認真就輸了。”

季嵐終于忍不住反擊：“你覺得我看起來像你那個剛出大學校門的天真無邪的年輕漂亮容易被人盯上的表妹嗎？”

“她……怎么能跟你比呢？沒見過世面不說，還缺少像你這種成熟女人所擁有的嫵媚和優雅。”

“這還差不多。”季嵐嫣然一笑，這話聽著還受用。

韋嘉倫心里總有一個疙瘩，那個男人不光送季嵐貴重的首飾，對他的警告充耳不聞，還提醒他季嵐不是他的妻子，暗示誰都可以追求她。當工廠漸漸走上正軌，他心里那種不踏實的感覺就越來越強烈。季嵐的人脈又那么復雜，非富即貴的人不在少數，他的競爭對手沒有一個是吃素的。

他想向季嵐求婚，又不知道該怎么開口。他們當初都是因為不結婚的信念走到一起的，他和她都害怕瑣碎的婚姻生活會使人變得面目全非，磨滅全部的熱情，降低幸福感——事實上自己也沒有準備好要進入婚姻生活。另一方面，工廠只是暫時度過難關，即使一切順利，所得的利潤年底還給銀行大概也所剩無幾了。

要是她同意結婚，他是一定會要求她辭職的，或者至少換個工作，但他還不具備讓季嵐過上體面生活的經濟條件。無論心理上還是經濟上，他都沒有做好準備。

季嵐接了個電話。玉米抱怨說，紀剛說婆婆要她生二胎，可她好不容易才開始上班，不可能就這樣又回歸家庭生兒育女。

季嵐說，生不生孩子是你們自己的事。

玉米說，感覺結婚生子就像一個任務，而且很多時候不是因為你需要，而是別人需要。

季嵐想起父母催婚，愈發覺得結婚生子就像玉米說的那樣。幾年前身邊的人陸陸續續結婚了，可是問他們為什么要結婚，每個人卻都用奇怪的眼神看著你。季嵐至今沒有聽到過一個令人信服的理由。問起玉米當初為什么要結婚，她也是稀里糊涂的，連人生重要的每一步都像被人推著走似的。

季嵐說，你不是已經給他家生了個兒子，滿足了他們家傳宗接代的要求了嗎？

農村人，尤其是上了年紀的人，對于生孩子，只嫌少不嫌多。玉米說。

結婚、生子、工作，她覺得她的人生就像一篇平鋪直敘的小說，既沒有懸念，也沒有曲折，看個開頭就能知道結尾。

季嵐打發韋嘉倫去洗澡，關上房間的門。

他們至少要替你們想想養育孩子的成本吧？

玉米苦笑，你不要以為他們會了解現在養育孩子的成本。他們的經驗就是他們那個年代的，幾碗米湯就能養活一個孩子。我婆婆還說，他們那個年代可沒地方賺錢，靠種地也能養活三四個小孩，我們這年代哪都能賺錢，卻總說養不起。農業社會和工商業社會的人，思維不在一個頻道。

既然思維不在一個頻道，那最好的方法就是誰也不要干涉誰。

玉米還是苦笑，你太理想化了，怎么能期望農村沒受過教育的老人有這種自覺呢？

可能吧。季嵐說，在古代，女人是“嫁漢嫁漢，穿衣吃飯”，現在女人已經不需要依附男人生存了，也就是，婚姻是可有可無的。

玉米想起張愛玲的小說，她說，在張愛玲看來，如果一個女人結婚是為了維持生計，那婚姻就是長期的賣淫。

兩個人在電話里莫可奈何地失笑。這樣尖酸刻薄的話語，把那些為了維持體面的生活不得不委身于婚姻的名媛淑女們置于何等不堪的境地！

張愛玲的小說季嵐沒有看過，談張愛玲的文章倒是不時看過，她還讀過英文版的《飄》，有一段時間甚至癡迷那個亞特蘭大聲名狼藉的女人思嘉。瑞德常拿思嘉和妓女沃特琳相提并論，甚至認為思嘉還不如她，妓女出賣肉體取悅他人，思嘉卻是出賣靈魂（也許連肉體也一并出賣，以婚姻的名義）去折磨他人。

那你打算一直妥協、將就嗎？在季嵐看來，玉米的婚姻就是一場將就，既無愛情也無經濟基礎，一切都不如人意。她說，按上述的標準，你是連賣淫都不如啊！賣淫圖了錢又不用生兒育女、操持家務，更不必養家，你說你圖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