測試室內的燈光是冰冷的白色，依據光路，均勻地灑在金屬桌面上，反射出刺目的光斑。

空氣里彌漫著各種化學溶液與藥液相互混合著的特殊氣味。

測試官坐在桌后，像一尊沒有感情的金屬雕塑，眼神銳利地掃過戴云——這個穿著粗糙灰色工讀生制服、自稱擁有廢武魂的少年。

“戴云…星羅帝國楓葉村…十六歲…”

他的聲音十分干澀沙啞，帶著測試官刻板印象中，底層人特有的畏縮和疲憊。

他緩緩抬起右手，想要召喚出武魂，但動作似乎因為某種舊傷而有些滯澀。

一絲略有些微弱的魂力波動從他掌心緩緩釋放出。

這波動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駁雜不堪、弱而無力不說，還仿佛混雜了一股鄉間泥土的腥氣與枯枝敗葉的腐爛味道，似乎還有一種源自生命本源的枯敗與衰亡之意。

它毫無鋒芒，甚至顯得搖搖欲墜，完美契合著“廢武魂鐵線藤”應有的孱弱。

緊接著，一圈魂環從他腳下艱難地浮現。

白色。

黯淡無光，近乎灰敗的白色。

它薄得像一層劣質的劣質油紙，邊緣模糊不清，光芒微弱到仿佛隨時都會“噗”地一聲徹底熄滅。

魂環形態也并非渾圓，而是扭曲、斷續，如同幾根營養不良、隨時會枯死的藤蔓虛影，在空氣中微微顫抖著。

它散發出的氣息，除了一小部分是微弱的、代表生命與活力的植物屬性，更多的是那股揮之不去的枯敗感，令人下意識地皺眉。

“武魂…鐵線藤。”

他的聲音更低了些，雙頰也不自覺地紅了起來，仿佛自己也對這武魂感到羞恥。

測試官面無表情地看著少年那堪稱教科書級的“廢武魂”和白色魂環，眼中掠過一絲毫不掩飾的輕蔑，敲了敲桌面上的魂導記錄儀：“魂力等級，自報。”

“十…十七級，大魂師。”

他的聲音帶著不確定的遲疑。

“按上去。”

測試官有些自傲地下巴略微揚起，右手食指輕點了點桌子中央那顆人頭大小、內部流轉著純凈魂力的透明水晶球。

這是最基礎的魂力測試儀，能直觀反映一個人魂力強度和屬性傾向。

戴云依言，將那只布滿細小傷痕和老繭的右手，小心翼翼地按在了冰涼的水晶球表面。

隨著他注入那自身那駁雜不堪的魂力，水晶球內部的光芒也瞬間起了變化！

它并沒有因為接觸而亮起代表生命與活力的光芒，反而像是被投入了一捧污濁的泥水！

原本其中正純凈流轉的魂力驟然變得晦暗、渾濁，光芒也不再是明亮的白色或藍色，而是呈現出一種令人不舒服的、摻雜著灰綠與暗黃的渾濁色澤！

這些渾濁的光流在水晶球內無序地翻涌、碰撞，仿佛無數細小的枯枝敗葉在泥漿中沉浮，散發出一種衰敗、遲滯的氣息。

就連水晶球本身也發出極其輕微的、如同不堪重負般的“嗡嗡”聲，似乎在對在場眾人倒著苦水：“這是一個什么廢人？就連藍銀草都比這強一百倍！”

測試官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他見過無數廢武魂，但能把魂力屬性也弄得如此“污穢”、如此“死氣沉沉”的，倒也少見。

這簡直不像活人的魂力，倒像是剛從腐爛沼澤里撈出來的東西。

他瞥了一眼戴云那張蠟黃、帶著病態的臉，心中了然：看來暗傷不輕，連魂力都被侵蝕成這樣了。

“屬性駁雜，強度…十七級，勉強達標。”測試官冷冷地報出結果，在記錄儀上快速輸入。

他對這種注定在魂師或魂導師道路上毫無前途、只能靠賣苦力混日子的工讀生，連多看一眼的興趣都欠奉。

“理論測試在隔壁房間。拿著這個牌子，去排隊。”他隨手將另一個臨時鐵牌丟給了戴云，右手不耐煩地揮了揮。

戴云收回右手后便默默地接過牌子。

就在他指尖離開水晶球的剎那，那渾濁不堪的光芒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水晶球內部重新恢復了純凈流轉的狀態，只是那微弱的“嗡嗡”聲似乎還殘留了一瞬。

他低垂著頭，轉身走向隔壁房間，背影單薄而沉默，完美地扮演著一個被生活磋磨、天賦低劣的底層少年。

觀察室內。

鏡紅塵的目光并未因測試的“平庸無奇”，甚至“天資驚人”而移開。

他只負手站在單向魂導玻璃前，低垂的視線牢牢鎖定在那個走出測試室的灰色身影上。

微胖的臉上，那抹若有若無的老狐貍笑容并未消失，反而更深了些。

“有趣，聽說圣靈教那邊丟了個人，沒想到……”鏡紅塵低語，聲音輕得只有自己能聽見。

測試結果確實毫無亮點。

廢得不能再廢的武魂，駁雜不堪又極其微弱的魂力，十七級，典型的工讀生模板。

一切都是那么的合乎邏輯，合乎那個偽造的身份——“戴云”。

但正是這種“完美”的合乎邏輯，才顯得格外可疑，尤其是在多年處于權力洪流中央的鏡紅塵眼里。

一個身負“舊傷”、魂力如此駁雜衰敗的少年，是如何支撐著穿過邊境，來到明都，并且順利通過學院初步篩選的？

那身看似畏縮的氣質之下，行走間的步伐雖然刻意偽裝得虛浮踉蹌，可在鏡紅塵這等精神力修為已達人類巔峰的強者眼中，那每一步落下時，身體重心在極限痛苦與虛弱下依舊維持著一種近乎本能的、難以言喻的沉凝感。

那絕不是底層傭兵能擁有的東西！

更關鍵的是，用以測試魂力等級與屬性的水晶球。

當那少年的手按上去的瞬間，水晶球內部魂力那劇烈的、近乎“污染”般的渾濁變化，以及最后那微弱的、仿佛被強行抽離某種負擔后的“嗡鳴”余韻……

自認為是當世最強魂導師的鏡紅塵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那渾濁，是刻意為之的偽裝。那“嗡鳴”，更是一種更深層力量被強行壓制后，儀器本身產生的細微應激反應！

“能把一個廢武魂鐵線藤的魂力，偽裝得如此…‘徹底’，甚至還能影響到基礎測試版的水晶球穩定性……”

鏡紅塵（真身）細長的眼中精光閃爍，“這本身就是最大的破綻。小家伙，你藏得很好，但還不夠好。”

他緩緩抬起手，對著手腕上一個造型簡潔、卻流轉著復雜魂導回路的手表狀銀色通訊器，注入一絲魂力。

“信息部，調取編號D-739，戴云，所有登記信息，包括入城記錄、列車購票記錄，一小時內送到我辦公室。”

他的聲音雖然平靜無波，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是，院長！”通訊器那頭傳來恭敬的回應。

鏡紅塵的目光再次投向下方，霍雨浩已經消失在通往理論測試室的走廊拐角。

他嘴角的弧度帶上了幾分掌控一切的玩味。

“戴云…楓葉村…鐵線藤…”

他低聲重復著這幾個詞，手指無意識地撫過通訊器光滑的表面，“史萊克的小家伙？還是…別的什么有趣‘容器’？不管你是誰，既然落到了我的地盤上，哼，那就沒那么容易走了……”

一縷極其隱晦、卻如同實質的精神力絲線，悄無聲息地從鏡紅塵身上蔓延而出，精準地纏繞在剛剛進入理論測試室、正低頭尋找座位的霍雨浩身上。

這絲線并非攻擊，也非窺探記憶，更像是一個無形的標記，一個持續不斷的“關注”信號。

只要這“戴云”還在學院范圍內，他的一舉一動，都將在這位明德堂巨擘的感知中留下模糊的軌跡。

理論測試室內。

霍雨浩坐在冰冷的金屬椅子上，面前是一塊鑲嵌在桌面上的小型魂導屏幕。

題目已經顯示出來，內容涵蓋最基礎的一級魂導器原理、材料辨識、能量回路常識、以及一些簡單的數學和幾何知識。

題目難度不高，但覆蓋面廣，顯然是用來篩選出那些具備基礎認知能力和邏輯思維能力的工讀生。

他小心翼翼地拿起連接著屏幕的魂導輸入筆，筆桿冰涼，觸感陌生。

他深吸一口氣，精神之海深處，伊萊克斯那微弱的神識之火再次艱難地搖曳起來。

強行催動神念反噬鐘離地的追蹤后，伊老的狀態極其糟糕，幾乎陷入了半沉寂。

此刻，霍雨浩只能依靠自己。

屬于“戴云”的畏縮眼神被徹底壓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空洞的專注。

他不能讓任何人看出異常，尤其是那個在觀察室俯瞰一切的存在——鏡紅塵的精神標記對此刻尚在恢復期的他來說，不可謂不致命。

一著不慎，滿盤皆輸。

他可不愿意把自己性命賭在鏡紅塵的善心上。

他緩緩調動起被重重偽裝包裹下的、屬于霍雨浩的龐大精神力核心，但這股力量被小心翼翼地分割、壓制、扭曲。

指尖的魂力輸入筆開始移動，答案也在屏幕上顯現出來。

字跡不但歪歪扭扭，如同初學文字的孩童一般，甚至有些筆畫錯誤。

解題思路，刻板而笨拙，只用了最基礎、最淺顯的方法，甚至在一些關鍵點上“故意”繞了遠路。

速度，不快不慢，帶著一種底層人特有的、需要反復“思考”的遲鈍感。

最終得分，不高不低，卡在及格線上一點點。

剛好證明他“勉強識字”、“有點小聰明”、“能完成基礎指令”，卻又毫無任何值得挖掘的亮點。

霍雨浩就像一個精準的機器，操控著“戴云”這個角色，一絲不茍地完成著這場表演。

他甚至在幾道稍微需要靈活思維的題目上，刻意選擇了錯誤答案，讓分數看起來更加“平庸”。

當屏幕上跳出“測試結束，合格”的字樣時，霍雨浩才像是松了一口氣般，肩膀微微垮下，臉上露出一種底層人通過考核后常見的、混雜著慶幸與茫然的神情。

他放下輸入筆，手指因為“緊張”而微微顫抖。

測試官收走了他的臨時鐵牌，在記錄儀上做了標記：“D-739，戴云，武魂鐵線藤，魂力十七級，基礎理論合格。雜務處報到，等待具體分配通知。”

霍雨浩低頭道謝，腳步虛浮地走出測試室。

走廊里冰冷的空氣讓他打了個寒顫，也掩蓋了他精神之海深處那翻騰的疲憊和高度緊繃后的虛弱。

觀察室內。

鏡紅塵看著屏幕上最終顯示出的那個平庸的分數，以及霍雨浩離開時那“如釋重負”又帶著底層卑微的背影，細長的眼睛微微瞇起。

“滴水不漏……”

他喃喃自語，食指指尖在通訊器上輕輕敲擊著。

偽裝得太完美了，完美到連他都挑不出任何一絲邏輯上的毛病。但正是這種完美，反而加深了他的懷疑。

一個真正的底層少年，在這種高壓測試下，眼神里不可能只有空洞的專注，而沒有一絲屬于底層人的焦慮、惶恐或者僥幸過關的竊喜。那個叫戴云的少年，眼神深處只有一種…冰封般的寂靜。

“篤篤篤。”

觀察室的門被敲響了。

“進。”

一名穿著明德堂研究員制服的中年男子恭敬地走進來，雙手遞上一份薄薄的紙質文件：“院長，D-739號工讀生戴云的初步信息。”

鏡紅塵不慌不忙地接過，快速瀏覽著。

「黑巖城入城記錄：自稱星羅楓葉村（已毀）難民，舊傷求醫。」

「魂導列車購票記錄：黑巖城至明都，硬座，無異常。」

「學院雜務處登記：信息無誤，態度…“還算懂事”。」

「基礎測試結果：如您所見。」

這信息干凈得像一張白紙，畢竟黑巖城那種邊境小城的信息核查能力，根本不足以支撐到他們深挖下去。

鏡紅塵緩緩合上文件，目光投向窗外學院龐大的建筑群，最終定格在遠處一座被嚴密防護、閃爍著高強度魂導護罩光芒的巨大建筑——明德堂核心研究區。

“把他，”鏡紅塵的聲音不重不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分配到明德堂下屬的‘魂導器基礎構件粗加工與清潔維護’部門，丙級工位。”

研究員愣了一下，眼中閃過一絲驚訝。

丙級工位！

那是工讀生里最苦最累、接觸廢料和危險品最多的地方！通常只分配給犯了錯、被懲罰的學生，或者那些實在沒有任何培養價值、純粹當苦力用的廢武魂者。

這個戴云雖然廢，但測試也合格了，按理說可以分到稍好一點的乙級工位……

“院長，丙級…是否過于嚴苛？他剛通過測試…”

“就按我說的做。”鏡紅塵打斷他，眼神銳利如刀。

“另外，通知軒梓文，‘審判之劍’項目的核心試驗區基礎清潔工作，從今天起，也由丙級工位負責。讓這個‘戴云’作為‘特別助理’，優先參與該項目的基礎清潔工作。記住，是‘基礎清潔’，只負責外圍實驗室地面、設備外殼、廢棄材料箱的清理，嚴禁觸碰任何核心部件和資料！”

研究員心中凜然，瞬間明白了院長的深意。

丙級工位是苦窯，也是最好的觀察哨，“審判之劍”項目可是現在明德堂的最高機密之一，讓一個身份可疑的工讀生靠近，哪怕只是打掃外圍，也能看出不少端倪……

這既是試探，也是囚籠！

“是！院長！我馬上去安排！”研究員恭敬領命，快步退下。

鏡紅塵獨自站在巨大的單向玻璃前，俯視著下方如同精密齒輪般運轉的學院。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層層建筑，落到了那個剛剛拿到最底層工位分配通知、正拖著疲憊步伐走向工讀生宿舍的灰色身影上。

“戴云…霍雨浩…”

鏡紅塵低聲念著這兩個名字，嘴角那抹玩味的弧度徹底化開，帶著一種獵人發現珍稀獵物般的興奮與冰冷。

“讓我看看，你這株‘鐵線藤’，能在明德堂的黑色‘土壤’里，扎下多深的根，又能開出什么樣‘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