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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今晨已穩,昨夜未了

夜色散盡,薄光從窗欞縫里透進來,像細細一條銀線,悄無聲息地爬上屋內的墻面與地板。

陸羽睜開眼,眼神清明,一點惺忪都無。

他并不是被什么驚醒的,只是單純地——睡夠了。

甚至連他自己都微微有些錯愕,眉心挑了一下。

過去這段時間,修煉、吞妖、煉丹、殺敵,每天都是刀口舔血的折騰,真正能讓他一覺睡到天亮的夜晚,寥寥無幾。

可今夜——他不僅睡得沉,醒來時甚至帶著一種久違的“充盈感”。

他靜靜躺了幾息,然后翻身坐起。

骨節微響,像是什么被輕輕擦亮,一寸寸力道從筋骨深處滲出來,不是暴力沖擊,而是一種沉穩的強度。

他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手,手背線條更加分明,骨節邊緣隱隱有種“壓不下去的力量感”。

這并不是單純的開竅帶來的變化。

他的目光落在角落的丹瓶上,眼神一頓。

練體丹。

昨晚他試煉完兩枚丹藥后,抱著試試看的心思,服下了那枚偏烈的煉體丹。

原本他以為這種低階丹藥頂多和喝幾壇烈酒、泡一桶藥湯差不多。可沒想到——這一覺醒來,身體的反饋竟出奇地明顯。

不像玄元煉體訣那種“氣血炸裂”“骨膜重塑”的強硬強煉,這顆煉體丹是潤物無聲地改造,幾乎沒有任何副作用,卻將他的感官和反應……拉到了一個新的層級。

最明顯的是聽覺——

他閉上眼,片刻之間,整座宅子的聲息便像被放進耳畔:

屋外風擦樹葉的細響,庭院角落鳥雀理羽時偶爾落下的一枚枯葉,墻根老鼠啃嚙磚石時牙齒交擊的碎聲……

太清楚了。

清楚到讓他有些不習慣。

他伸出一根指頭,輕輕在床沿敲了敲。

聲音很小,可在他體內,反震上來的回音如漣漪般回蕩在骨骼內側,一層一層,層層分明。

體內的“感知界限”,正在擴大。

陸羽垂眸,手掌慢慢握緊又張開,骨節噼啪作響,似有雷聲回蕩指間。

“煉體丹啊……”他輕輕嘀咕一聲,嘴角挑起一抹像笑非笑的弧度:“還真挺出人意料的。”

雖比不上玄道開竅那種本質性的躍遷,但這種全方位的小幅強化,對他這種已步入戰斗核心區域的“實戰修士”而言,極其實用。

敏銳的聽覺、精準的震感、更快的反應時間——這幾乎意味著他的下盤穩定度、格斗時機與閃避極限都被硬生生拔高了一截。

尤其是配合噬心蠱的嗅覺追蹤能力,簡直可以做到“人尚未近身,殺意已先入骨”。

他起身走到窗前,推開半扇窗。

早春的風有些涼,吹進來時帶著些許濕意,卻不寒不刺。

昨夜雨痕尚在,泥土清潤,天光淺淺,一切都像剛從一場不為人知的風暴中安然醒來。

陸羽站在窗前,目光掃過庭院。

昨夜的血跡早已不見,殘磚亂瓦也被收拾得干干凈凈,唯有地面泥痕深淺,還能依稀辨出搏殺痕跡。

他微微挑眉,眼底浮現一絲滿意之色。

林重山的人,效率比他預想得要高。

妖奴死得干脆,那枚殘余的妖丹也已吞下。照理說事情算是告一段落,但他心中并沒有放松。

他低頭看了眼自己手臂,那條曾因煞氣沖體而暴突的青筋如今沉靜如水,血線歸位,氣機勻稱。

踏入第一境之后,他的身體第一次徹底穩住。

不再是那種隨時可能炸開的、狂暴的異種力量,而是“屬于他”的力量。

陸羽輕輕吐了口氣,目光掃過這干凈如新的庭院,眼底卻沒有一絲留戀。

“收得這么干凈……那我也該去收點‘報酬’了。”

他轉身披衣整束,提刀推門而出。

……

執法司大門正開著,青磚鋪地,日光沿著門檻落進來,切得筆直。

陸羽大步走進來時,門口兩個執事原本低聲閑談,見著他,立刻噤了聲,齊齊低頭行了個不咸不淡的禮。

他沒理,徑直入內。

沿路數人目光不約而同地落到他身上——有的只是掃一眼便飛快移開,有的則刻意多看幾息,眼神里帶著一種難以掩飾的……復雜。

警惕、探測、狐疑、敬畏,甚至隱約還有點壓抑的畏懼。

從他一身煞氣,到昨夜未完全擦凈的外袍殘痕,再到那神色淡然、步伐從容的樣子——

這些氣息加在一起,讓這個原本他們早已看穿、早已打定主意疏遠到底的“瘋狗”,忽然變得陌生起來。

“聽說是他一個人沖進飛玉樓的。”

“斬蛇妖……真的假的?”

“他那口破刀不是斷了嗎?這把好像是杜明的,他倆關系這么好了嗎?”

陸羽沒回頭,只當那些碎語是春風吹草,掠過耳畔,不值得記。

他徑直走進內院,步伐平穩,神情淡漠。

剛踏進正堂,就看見林重山正歪在案后,正拿著一顆果子慢悠悠地啃,一副百無聊賴的模樣。

堂右還有一人,站姿筆直,卻并不放松。

——是杜明。

陸羽的目光在他身上一頓。

杜明也正好抬眼,兩人目光對上,短短一息,杜明便低下了頭,裝作在整理袖口,眼神閃得極快。

不像是回避,而是……不知怎么面對。

陸羽沒叫他,只像是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心中卻已經有了點猜測。

他走到堂中,抱拳站定,語氣不急不緩:“昨晚救人救到一半,刀也砍斷了,命也差點沒了——林統領,我是不是該來討點賞?”

林重山正剝著一顆橘子,聽他這句話笑了笑,頭也不抬地回:“你自己要的,就別扯什么賞不賞的。”

說著,他從桌邊隨手抄起一樣東西,朝陸羽一扔。

陸羽抬手一接——是把沉甸甸的九環大刀。

刀身修長,刃厚脊重,刀環撞擊間發出“哐哐”輕響,沉得讓人一聽就知道不是裝飾之物。

握在手中時,刀柄還有微弱的余溫,顯然是剛剛才有人仔細擦拭過。

他微微挑眉,將刀隨手一揮,氣流劈開堂內一絲風線。

“成色不錯。”陸羽淡聲開口:“可惜不如我那口破的趁手。”

林重山樂呵呵道:“那口破的都砍斷了,哪還能趁哪門子手?”

說罷,神情一轉,懶洋洋地擺擺手:“昨晚是穩住了局面,給了個說法。”

“可人還是死了,死的還是韓家家主。”

他語氣拖得很輕:“現在韓家面上不說,心里可憋著火——你得過去,起碼得擺出‘在查’的樣子。”

“誰叫蛇妖是你殺的?你不去,他們找誰?”

陸羽挑了挑眉,沒有立刻答話。

他當然知道,蛇妖早已被他一刀斬了,只是沒留下尸身,沒人信罷了。

韓家這波發難,根本不是為了真查個妖,而是借題發揮,試探執法司的底線。

他沒拆穿,只順手拎起一旁的大刀,扛到肩上:“查是可以查。”

“只怕我一去,那鍋都得我背。”

林重山笑了笑,沒說話,只朝一旁努了努嘴:“帶上杜明,他認路。”

杜明聽到名字,應了聲“明白”,語氣不高不低,但尾音微沉。

陸羽側頭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平靜,看不出什么情緒,隨后將刀扛到肩上,轉身便走,腳步干脆利落。

杜明猶豫了一下,也邁步跟上,步伐不快,像是刻意在與他拉開半步距離。

堂內再度歸于沉寂。

林重山站起身,踱到窗邊,目送兩人身影離去,嘴角的笑意一點點收斂。

他沒轉頭,只像是自言自語一般,低聲說了句:

“……一轉了啊。”

“呵呵,是不是比你們想的要快了啊?”

“別急,還能更快呢。”

他望著遠處陽光灑落的街道,神色不知是冷是涼,良久才回身坐下,手指落回桌案,卷宗啪的一聲展開,卻久久沒有翻下一頁。

……

執法司外,天色已亮。

陸羽單手提著那把九環大刀,陽光下刀環輕響,沉聲如鐘。腳步一如既往地平穩,但步伐之間,有種久違的清明從容。

他走到臺階下,腳步略頓,轉頭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杜明。

“林重山跟你說了什么?”

語氣不輕不重,只像隨口一問。

杜明顯然沒料到他會問,肩膀微微一緊,過了幾息才搖了搖頭:“……沒什么。”

他說得敷衍,連眼神都不敢和陸羽對上,目光低垂,一直盯著自己靴尖下的石磚縫。

陽光打在他臉上,卻顯得格外沒精神。

陸羽瞥了他一眼,沒有多問,只抬手輕輕拍了拍他肩膀,像拍灰,又像安撫。

“別悶著。”

“除了給你找老婆這件事我辦不了以外,其他的我都能考慮考慮。”

杜明怔了一下,像是沒反應過來他這句話的意思,半晌才抬頭看他一眼。

那一眼里藏了點苦意,也藏了點不甘,還有點說不清的惶然。

他想說什么,但最終什么也沒說,只是搖了搖頭:“不打緊,陸兄,我們快走吧。”

“韓家那邊等急了,我們又要受氣。”

看著什么都不愿意往外抖摟的杜明,陸羽也只好嘆了口氣。

“行吧,那就自己解決吧。”

這句話在他的心里一閃而過,隨后便恢復往常那副模樣,一邊買吃的一邊往韓家走。

韓氏大宅坐落于碧落城南,紅墻碧瓦,占地極廣。

兩人一路無言,直到走到宅前,才緩緩停下。

大門緊閉,門前懸掛著一對白燈籠,墨筆手書“奠”字半暈,風一吹便輕輕搖曳。

宅外靜得出奇,連往日守門的仆從都不見了,只在門內隱約傳來低低的誦經聲與鐘磬之音。

一張靈幡橫跨門梁,紙灰還在飄,白布隨風卷起邊角。

守靈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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