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泉逼近白楚年,眼中寒光乍現:“你那雙眼睛若真能窺天命,怎會看不透貴妃腹中的孩子已死?下毒的秘密又怎會瞞過你的星盤推演?”
她忽然頓住,碾碎掌中茶盞,“我爺爺曾說,凡人命隕必有天象異動——昨夜紫微星西沉時,可是映著你的宮殿一角?”
清泉指節攥得發白,茶盞碎片在她掌心割出血絲。
“清泉,事情不是那么簡單。”白楚年的手穩穩扣住她腕間碎瓷,雪色廣袖簌簌滑過鎏金暖爐,“御醫驗過數次脈象——都說胎兒體弱,怕保不住。”他忽然頓住,墨玉扳指深深陷進掌心,“其實那孩子……是半妖之體。”
清泉踉蹌后退半步撞上紫檀屏風,神色慌張,發間銀鈴當啷作響:“半人半妖?那……”
窗外忽起穿堂風,案頭青瓷筆洗嗡嗡震顫。
方四意正要續茶的手懸在半空,喉結急促滾動兩下,瞪大雙眼,茶湯在鎏金杯口晃出細密漣漪:“所以……這皇帝是,被綠了?”
冉冉立在一邊,俏聲說道:“所以死的,是狐媚子生的孽種?”
清泉:“怎么成了孽種,孩子又沒有錯。尚未出世便死在娘親肚子里,多可憐啊!”
“話說起來,最近皇宮中也會有妖怪出沒嗎?”四意問。
“嗯。”白楚年漫不經心地將碎瓷片撿到一邊,月華在他側臉流淌。
方四意望著他的銀白短發,那些發絲竟似沾染了寒霜,隨著夜風揚起細碎冰晶。
白楚年忽然轉頭,琥珀色的瞳仁在暗處流轉著微光:“怎么,宮里連你的劍都不能放進鞘里了?”
四意這才驚覺自己屏住了呼吸——青年執劍而立的身影竟將滿殿燭火都壓得暗淡,月光勾勒出的下頜線鋒利得像能劃破虛空,唇色卻似融化的蜜糖般透著慵懶笑意。
林和察覺她眸光流轉,似乎又被白楚年給抓走了,間凝滯的剎那,忽地用那離火扇扇了扇,想要以此吸引她的目光。
前時空里,總見她對著白楚年那般失神。
白楚年就那么好看?
“不是,你別扇啦!”方四意驚呼著要探他手腕,卻被他忽然傾身逼近的氣息定在原地。林和垂眸望著交疊的衣袖,溫熱的吐息拂過她耳畔:“你怎么老是盯著他……”
話音未落,遠處更漏已敲過三更。方四后退半步,檀香混著血腥氣縈繞鼻尖。
林和抬頭噙著笑,桃花眼彎著,任由薄唇勾起若有似無的弧度。離火扇凝成的霜花在指節流轉,折射出眉目間一抹暗涌的潮色。
“那……撩妹肯定是你厲害了!”四意別開泛紅的臉頰。
若把這個世界比做小說,眼尖的人都看得出這里的橋段——白楚年始終追隨清泉的身影。對其他人愛搭不理,對清泉卻是百般討好。
誰都知道這場戲碼里,白楚年喜歡的是清泉。
怎么感覺像“偽骨科”文學?
她方四意也只不過是貪戀白楚年的美色,想多看兩眼罷了。
不過,何德何能,能在小說里面有一個像林和這樣的愛慕者。
“老天啊老天,你一定是看我單身太久,可憐我,才給我安排了這么一個對象!”四意心里正嘀咕,卻見林和的傷痊愈了。
“那孩子的爹是什么妖?”四意接著問。
“這深宮夜色真沒意思。”冉冉斜倚在朱紅廊柱旁,雪白長發似潑墨垂落腰間,一襲月白鶴氅被夜風卷得獵獵作響。他屈指輕敲木門,蓮紋在月光下泛著幽光。
他留信兒道:“我出去溜溜。”
“欸……冉冉!”四意指尖微顫著攥緊袖口,站了起來,正欲抬步相隨,卻聽見林和阻撓,“不必追了。他與你有主仆契,走不遠。”話音未落,遠處突然傳來重物墜地的悶響,驚起寒鴉掠過院中枯枝,林和繼續說道,“若離得太遠,便要經脈逆行,五臟生疼。再者說……”他忽然抬頭望著四意的背影,眼底泛起星子般的光,“只需喚他一聲,自會回來。”
“是這樣嗎……”方四意踉蹌著剎住腳步,暮色像浸了水的鉛塊般沉甸甸地墜在她的肩頭。
風卷起枯葉在她腳邊打了個旋兒,幾片殘黃擦過褲管發出細碎的沙響。喉結滾動兩下,她望著遠處搖曳的樹影,突然意識到什么——冉冉本可以自由自在地長大,可偏偏被她纏著,結了契,哪兒也去不了,還得被她連累……
若她是冉冉,一定憋屈死了。
林和似乎察覺了她的心事,“你擔心什么,你不是在時空河流看見了嗎?”
方四意經他提醒,這才想起來,自己早就窺探了他的結局——冉冉會順利修煉入上界的。
清泉踉蹌后退半步,月光從雕花窗欞斜切進來,將滿地碎瓷映得寒光凜冽。鎏金屏風傾倒時刮落的朱漆尚未干透,在青磚上蜿蜒出暗紅痕跡。她指尖輕顫著觸到屏風蟠龍浮雕的紋路,方才驚覺自己給白楚年惹了許多麻煩,連耳后垂落的銀鈴都浸透了惶惑的震顫。
白楚年屈指叩了叩紫檀矮幾,清透的藥膏盒子便映著暖黃燭火滑到她膝頭。
“無礙的,清泉,過來坐。”
他浸著溫潤的嗓音像浸在泉水里的青玉,修長手指推開盒蓋。浸透藥香的絹帕裹住她冰涼的手背,指腹摩挲過腕骨內側跳動的脈搏時,清泉忽然發現自己在發抖。
這時,林和指尖輕叩玉盞,眉梢微蹙間凝望少女身側流轉的異色霞光:“剛剛那侍女身上的妖氣,似乎是……狐妖……”
方四意眉峰微蹙:“又是狐妖?”
“這狐族真是無處不在,不是殺人,就是偷人!”
磨了一陣子,冉冉便從外面回來了。
他眉目間帶著幾分慵懶,玄色廣袖隨風輕揚。忽而駐足,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腰帶銀絲的蓮紋,抬眸時眸光微凝:“剛剛出去,竟看見這種奇事——那位剛剛產子的貴妃娘娘,竟比小爺我還狠。”
他屈指在案幾上叩出三短兩長,似在復述方才所見:“白綾裹著的死胎就棄在牡丹叢下。最奇的是戌時三刻,有只生著赤金瞳的九尾狐自月洞門躍出,叼著那小孩就那么跑了。這孩子,我們是救不活,但若回了青丘,可就救的活了。”
說到此處,冉冉忽然低笑一聲,銀發在夜風里揚起流螢:“你們可知那狐妖懷中揣著什么?”他指尖凝起幽藍靈力,在虛空勾勒出嬰孩輪廓,“分明是上萬年修為凝成的赤紅內丹,這般護法……”
冉冉繼續說:“人族雖然精密,想要害那孩子,可沒成想那狐妖早就知道。”
“這么說,那孩子不會死了?”方四意突然開口,話音未落便轉頭打量清泉的神色,指尖無意識摩挲著扶手,仿佛要從她驟然松動的眉梢間窺見劫后余生的慶幸。
“自古以來,青丘便是整個九州最神秘莫測的地方。九尾狐妖也被尊為萬妖之王,卻連嬰孩都護不住?”
白楚年正用素白紗布給清泉包扎,指尖溫柔地纏繞著繃帶,嘴上卻沒個消停:“這般不濟事的所謂大能,也配稱萬妖之王?”
清泉猝不及防被那股怨氣震得一抖。她望著白楚年眉間翻涌的黑霧,指尖無意識掐進掌心。恍惚間耳畔嗡鳴漸重,恍惚看見九尾狐妖焚天蔽日的業火里,三百弟子化作飛灰的景象與眼前人眼眸中跳動的兇光漸漸重疊。
他周身翻涌的恨意暗涌,清泉卻看得真切:那是對九尾狐妖誅滅玄門滿門的滔天恨意,更是蟄伏在骨血里欲將仇人挫骨揚灰的執念。
她仿佛誤會了白楚年很多年。
可每當他這張臉猝不及防地闖進她的視線,記憶深處的淤泥便翻涌著漫上來——那些蜷縮在巷口的惡人,齜牙咧嘴的猙獰,那些游蕩在舊時光褶皺里的霸凌者揮舞的泥土,此刻都化作尖針,將她的心臟細細密密地扎透。
當清泉的手覆上白楚年僵硬的指節時,夜風掠過她發梢時帶起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栗。三月的寒意仍蟄伏在袖口褶皺里,她卻恍若未覺地將掌心完全貼在他冰涼的皮膚上,想要溫暖他幾分。
仿佛在說著:“哥,玄門還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