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昔三年,椒房殿內(nèi)紅燭滴落蠟淚。忽聞金鑾殿外傳來產(chǎn)婆尖利的高呼,霎時六宮燈火通明,無數(shù)宮女提著宮燈如螢火紛至沓來。
御醫(yī)抱出襁褓之中的嬰兒時,白氏皇帝枯槁的手指幾乎要穿透錦緞。五十載帝王生涯淬煉出的冷硬心腸,此刻卻被那團粉嫩小生命融化成春水。老皇帝望著懷中啼哭的嬰孩,恍惚看見二十年前早夭的太子殿下轉(zhuǎn)世重生,溝壑縱橫的面上忽現(xiàn)春陽。
可那襁褓中的嬰兒,卻白發(fā)白睫。
卜卦的卻說,那是祥瑞。于是,白楚年就憑著巫師的一句話成了太子。
然而,隨著白楚年逐漸長大,卻體弱多病,身形消瘦。有那么一段時間,他的雙眼看東西變得模糊不清。先前斷言他是祥瑞的卜卦之人,那時候又不知怎的,改了話術(shù),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進言,稱白楚年是天降禍端,已毀了皇室的氣運,唯有將其凌遲處死,方能保皇室正氣不泄。皇后聽聞此等殘忍之語,淚灑宮廷。寒冬臘月,她抱著白楚年,在皇帝面前長跪不起,苦苦哀求。終究是舐犢情深,皇帝也于心不忍,于是,皇后將白楚年托付給了當時正在云游四海的修士占星長老。」
“爺爺憑借著他的一身本事,在大荒四處尋覓。歷經(jīng)無數(shù)艱難險阻,風(fēng)餐露宿,終于找到了讓白楚年活過來的靈藥。說來也神奇,服下靈藥后,白楚年那原本被視為不治之癥的頑疾,竟奇跡般地漸漸痊愈了。自那以后,他便正式拜入了北斗玄門。”清泉坐在城郊的一處石頭上,眼神平靜,娓娓道來。
方四意微微歪著頭,質(zhì)疑道:“他得的病,不會是白化病吧?”
清泉一臉茫然,眨了眨眼睛,問道:“什么是白化病?”
方四意輕輕搖了搖腦袋,發(fā)絲隨之飄動,“他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治好了,說這些也沒什么意義了。”
鉛灰色的云層低垂在山巔,仿佛要將整片蒼穹壓向人間。
從陰陽界歸來后,林和久久不能平靜,他垂眸望著四意手腕上尚未愈合的傷,眉宇間凝結(jié)著化不開的霜色,連影子都浸在青灰色的霧氣里。
方四意忽然踮起腳尖,眼睛亮晶晶地眨了眨:“林和你看!”她舉起行囊里半卷焦黑的《太上九轉(zhuǎn)金丹訣》,羊皮封面爬滿蛛網(wǎng)裂痕,“你既然準備給我,怎么一直私藏著!別以為你放在錦物囊里我就找不到了!可那些符文……”說到最后聲音突然低下去,指尖摩挲著封面上暗紅的血漬。
“這些材料是不是都要慢慢找?”
叢林中的蟲子突然發(fā)出清越鳴響,驚得墻角青苔簌簌而落。林和望著四意被戾氣侵蝕的手腕,喉結(jié)滾動兩下,忽然伸手將那本古籍按在掌中,泛黃的書頁無風(fēng)自動。
喉結(jié)滾動帶起細微的吞咽聲,林和恍惚覺得自己還是沒有保護好她。方四意察覺到他的凝視,慌亂中將手腕縮進緋色的袖子里。
“哎呀,你不要這么看著我啦,我這早就沒事了。你別擔心啦。我這身子骨硬朗著呢,皮糙肉厚的,只要沒死就成。”方四意擺了擺手,往前面走了幾步。
十步之外,看著二人你儂我儂,冉冉周身蒸騰著霜霧般的森寒氣場,連睫毛尖都凝結(jié)著細碎冰晶。他垂眸望著方四意與林和交疊的衣角,睫毛在眼下投出陰影,喉間溢出輕哼,身后月光霎時凝成霜色漩渦,他索性直接回了方四意的靈臺之中。
“洛陽,應(yīng)當在如今的河南吧……”方四意微微抬眸,目光投向遠方,口中喃喃自語著。
四人繼續(xù)前行,穿過城郊,便來到了都城的入口。
城門那守衛(wèi)排查得極為仔細,說是在追查一撥來自西歧的逃犯。
“這武器做的有意思!”方四意被一處攤位上的套娃吸引,她好奇地拿起套娃,剛一打開,里面竟然彈出一枚暗器。她反應(yīng)極快,身形一閃,飛速躲開。那枚暗器不偏不倚,穩(wěn)穩(wěn)地落在了林和的手中。
林和無奈地嘆了口氣,輕聲囑咐道:“你別亂碰東西,要是不小心傷到人可怎么辦。”
“不是有你嗎。”方四意吐了吐舌頭,繼續(xù)拉著清泉東逛西逛。
“果然是虛構(gòu)的世界,不然這個時候怎么會變成白氏掌權(quán)……”方四意嘟囔著,眼中閃過一絲遺憾,“還以為能見證六朝古都呢!”
清泉看了看天色,天邊的夕陽已經(jīng)漸漸西沉,余暉灑在大地上,染成一片金黃。她急忙提醒道:“四意,皇城有宵禁,時間不早了,我們還是盡快送拜帖進去吧!不然宮門一關(guān),可就進不去了。”
四人加快了腳步,朝著皇宮的方向走去。
暮色四合時分,大街上最后幾縷殘陽正順著九重宮墻攀援而上。方四意望著眼前巍峨聳立的承明門,鎏金般的余暉流轉(zhuǎn)于門樓上盤踞的螭吻之間,恍若活物般吞吐著天光。她抬手揪住林和的手臂,溫潤的觸感讓緊繃的神經(jīng)稍稍放松。
“咔嚓。”
玄鐵護腕折射出凜冽寒光的校尉握著雁翎刀,繡春刀鞘上纏著的金線隨著步伐輕顫,竟是御前侍衛(wèi)營的精銳。
為首之人接過拜帖時,指尖在“白氏無憂帝子白楚年”九個篆字上頓了頓,忽然揚眼打量起跟在身后的三人。
穿過三重回廊,松香混著沉水香的氤氳撲面而來。
清泉的云靴踩在漢白玉臺階上發(fā)出細碎聲響,她攥緊袖中的拜帖,卻實在不知見到了白楚年應(yīng)當說些什么。
陽光輕柔地灑落在御花園中。微風(fēng)拂過,花枝搖曳,偶爾有花瓣悠悠飄落。清泉緊握著那拜帖端詳,小時候的記憶早已模糊,可這拜帖卻一直被她小心收著,她也從未想過有朝一日真的用得上它。
正思緒飄飛間,一個身著素色衣衫的侍女慌慌張張地從拐角處沖出來,腳步凌亂。“砰”的一聲,侍女直直地撞向了清泉,被這一撞,清泉踉蹌幾步便摔倒在地。
方四意秀眉緊蹙:“你走路這么急做什么?”
那侍女嚇得臉色慘白,瑟瑟發(fā)抖,意識到自己可能得罪了貴人,“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不停地磕頭求饒,帶著哭腔:“貴人恕罪,貴人恕罪!實在是我家娘娘催得急,奴婢這才慌了神!”
清泉抬起頭,看了方四意一眼。她顧不上自己的狼狽,連忙蹲下身子,伸出纖細的手,溫柔地扶起侍女,輕聲細語道:“你快起來吧,受驚了吧。若是有什么要緊事,就趕緊去吧,別耽擱了。”
侍女抬起滿是淚痕的臉,微微點頭致謝后,匆匆離去。
林和眉峰微蹙,目光如炬般追隨著侍女遠去的背影,嗓音低沉得像是浸了冰碴:“貴妃生子?“
方四意突然轉(zhuǎn)身,八卦目光撞上林和凝重的神色:“什么貴妃生子?這深宮里當真有人愿意給皇帝……”
林和指尖微顫著撫上腰間玉墜,喉結(jié)滾動間吐出驚雷般的真相:“那是個浸了毒的死胎。”
方四意睜大了雙眼,滿臉不可思議:“中了毒的死胎?可那是龍子……”話未說完就被林和打斷。他修長手指無意識摩挲著袖口暗紋,仿佛在重演當日太醫(yī)院血腥的場景:“每日辰時用朱砂混蜜調(diào)服,待毒發(fā)時母子雙亡,連仵作都驗不出端倪。”
清泉踉蹌后退半步,素手死死捂住櫻唇,指節(jié)泛白。
林和無奈地皺眉:“天機不可泄露……如今倒是好了,偏偏這事兒我記得清楚,還說出來了……”
清泉抓住林和袖口,急促的呼吸在寂靜中格外清晰:“師叔,求您救救那孩子!您定有辦法的對不對!你這么厲害,肯定能救一個人族孩子!”
夜風(fēng)驟起,檐角銅鈴叮當作響。
林和垂眸望著滿地碎玉般的月光,指尖在袖中掐出深深月牙印。遠處昭陽殿飄來若有似無的吶喊,混著更漏滴水的聲響,在他耳畔織成一張密不透風(fēng)的網(wǎng)。
林和轉(zhuǎn)身時廣袖掃落滿地殘花,聲響驚起幾只夜蝶。他的語調(diào)比三月的春水更冷:“清泉,我?guī)筒涣恕!?
夜風(fēng)裹挾著血腥味掠過耳際,方四意拉緊了外衣。
林和指腹碾碎的殷紅花瓣正滲出詭異的金絲,在月光下泛著鱗片般的光澤。
“可,明知能救卻不救……”清泉猛然抓住林和腰間流蘇,話音未落卻被驟起的穿堂風(fēng)截斷。
方四意心上也感到一絲唏噓,不希望那個孩子死:“林和都沒辦法,就說明那孩子命薄,沒辦法了。”
清泉的渾身血液仿佛凝固,繡鞋上的金絲在月光下泛起鱗片般的冷光。
遠處昭陽殿飄來若有似無的誦經(jīng)聲,恍若千萬條鎖鏈沉入深潭,像是什么人在做法事。
“這似乎是超度的聲音,那孩子已經(jīng)……”
低吟完,清泉很是平靜地轉(zhuǎn)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