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至賢鴉羽般的睫毛堪堪垂落三分,眼尾洇著怒意。
方四意恨不能將繡鞋碾碎滿地瓊英,“他和我締結主仆契了,你帶不遠的!況且他現在也就一個千年小妖,何不再養幾年。”
“魏公子這般神通廣大,不如好人做到底?把我們帶出這山谷唄!”方四意笑得像初春融了冰的溪水,全然未覺身后冉冉青白交錯的臉色。少年喉結滾動著碾碎半聲嗚咽,指甲深深陷進掌心,在蒼白的皮肉上掐出月牙似的血痕。
玄鐵箭翎擦過魏至賢玉雕般的指節,在濃霧里劃出一道墨痕。他引著兩人穿過鬼影幢幢的枯木林,往偷心谷外面走。
方四意知道,這只是權宜之計。方才聽冉冉說,這廝在被各大門派討殺。等她回了太虛宗,魏至賢便無法跟上她們了。
霧氣氤氳繚繞,仿若輕紗幔帳,將一切都籠罩在朦朧之中。
“魏公子,剛剛靈狐殿的人說要把你綁回去,莫非你就是那偷丹魄的賊?可是你不是才金丹地境嘛,偷那個做什么啊?莫非你的內丹也廢啦?”發間纏枝釵的流蘇掃過男子喉結,驚起他眼底寒潭般的暗涌。
魏至賢廣袖挾著凜冽松香拂開她,修長食指抵在薄唇。霧氣在他眉間凝成霜色,玄色護腕下隱隱透出暗紋。
方四意氣鼓鼓地咬住櫻唇,忽覺脊背漫上涼意。
踏出瘴氣結界,魏至賢摘下一邊耳朵上戴的黑羽:“憑這東西,可以找到我。記得在那人面前替我說幾句好話。”
方四意睫羽輕顫著掩住慌亂,卻在瞥見他耳后那道陳年劍疤時心頭一顫:“等等!哪個人啊!”
方四意脊背彎成柳條兒,唇角綻出笑紋,纖白指尖攥得骨節泛青,聲線卻甜得能掐出蜜來:“您慢走嘞——”
待魏至賢的身影徹底消失在眼前,她驟然卸了力道。
冉冉正攥著腰間禁步,眼尾赤紅似要沁出血來:“你竟然!同他許約定?方才他獠牙都快抵上我喉管了!”
“哎呀——”方四意指尖捏住少年雪青袖緣,繡著纏枝蓮的衣料在掌心皺作一團。她領著人往回去,鬢間海棠在晚風里碎成星子:“那魔頭一個人進不了太虛宗。況且……”玉指忽地收緊,“你沒聽見那大小姐咬定他盜了丹魄?他此刻走了,不敢現身靈狐殿了——”
話音未竟便被截斷。
冉冉甩開她時窩著氣,琥珀光潑在青玉磚上,映出少年眉間蓮花紅印:“他的心狠手辣并非空穴來風!兩百年前,他化丹入境那日,生生將授業恩師推作人盾。雷火燒了三天三夜,軒轅殿主殿琉璃瓦都熔成赤金水,連他恩師的孩子也沒放過……”
方四意黛眉輕蹙,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那殘忍的畫面,不禁喃喃道:“十五歲的孩子都不放過……”
她細細思索著魏至賢的話,心中雖對其手段極為不齒,卻也不得不承認他所做并非全無道理。那孩子留著,日后必定會想盡辦法找他報仇,以魏至賢的聰明,又怎會留下這般隱患。
方四意微微搖頭,無奈地輕嘆一聲,心中暗忖:這魏至賢果真是個徹頭徹尾的狠人,行事作風如此決絕,尋常人在他面前怕是連螻蟻都算不上。
屋外...
暮色將張瑤的霜色劍穗浸成暗銀,她按劍而立的剪影斜斜切過青石階。直到小徑盡頭晃出方四意緋紅裙角,她才繃緊的肩線稍松,劍鞘上纏枝紋在轉身時擦過門環,發出清泠一聲響。
“張瑤師姐?”方四意提著裙裾轉了個圈,眼尾彎成小月牙,“賞月呢?”她故意把尾音挑得綿軟,發間銀鈴隨著歪頭的動作叮咚作響。
她知道張瑤在等她回來。
張瑤仰頸時月光淌過喉間紅痣,睫毛在眼瞼投下鴉青陰影。穹頂濃云如潑墨未干的山水卷,偏生月輪撕開道缺口,將寒芒凝作銀絲垂落。
那顆伴月孤星忽明忽暗,恍若誰懸在云端的夜燈。
方四意忽地旋身貼近:“張瑤師姐,那個偷丹魄的賊我見到了,可惜讓他給跑了。”她懊惱地跟上,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轉向東南方向:“咱們明日對戰那個隊伍哇!王葉麟那家伙這回怎么不當軍師了!”
張瑤推門的剎那,穿堂風掀動案頭殘卷,五道身影在銅爐余燼的微光里明滅。
當方四意踩碎最后一枚光斑時,茶盞磕在紫檀木上的脆響恰好落下。
方四意眼神有些許游離,她努了努嘴,壓低聲音小聲嘀咕道:“如此還真有點團隊賽的意思,我都不想故意扯你們后腿了……”
鎏金狐面嚴絲合縫地貼著王葉麟的面部線條,青玉雕琢般的下頜線緊繃成鋒利的弧度。
面具后那雙鳳眸宛若寒潭倒映著星子,此刻凝在方四意身上的目光,倒像是淬了冰的刀鋒。
方四意廣袖下的指尖掐進掌心,自見過王慕柔后,但見這狐貍有關的東西,便覺得惡心。她忽而勾起嫣紅唇瓣:“王師兄這通身氣派,莫不是八百年前同這靈狐殿是一家?”
張瑤捧著茶盞的手猛地一顫,碧青茶湯在汝窯瓷中漾開細紋。在場唯有她知曉——王慕柔與王葉麟是親生兄妹。
“咔嚓”一聲脆響,王葉麟掌中紫檀木鎮紙驟然裂開。玄色廣袖無風自動,露出手背上的青色脈絡,靈力凝成的土元素在指間明滅如毒蛇吐信。那裹挾著殺意的罡風掠過方四意耳畔時,似乎要削斷了她鬢角的青發絲。
白澤死死纏住那截暴起青筋的手腕。他指尖幾乎扣進對方肌理,月白中衣領口因急切而微敞,露出喉結急促滾動的弧度:“都是同門弟子,何必如此計較?明日便要啟程往試青賽。”
只聽得他們說,明日的對戰安排:
一太虛宗vs北斗玄門
二靈狐殿vs葬花廟
李鑄修長脖頸揚起流暢弧度,喉間凸起的喉結隨著吐字輕微滾動:“北斗玄門專修星辰軌跡。我記得他們門派里有一個法器叫占星鏡挺厲害的。”尾音在說到“星塵鏡”三字時陡然壓低,驚得燭火跟著晃了晃,“那鏡子可不一般,似乎可以照見過往和真相……”
張瑤指尖正捏著茶盞,聞言,瓷盞與檀木相撞發出清脆聲響:“北斗玄門似乎只收男弟子……”
清泉整個人幾乎要嵌進紫檀圈椅里。當“北斗玄門”四字落地,她突然劇烈咳嗽起來,慌忙捂住嘴。那些在血脈里奔涌的秘密幾乎要沖破喉嚨。
“啊?”方四意突然將琉璃盞往案上重重一擱。她指尖托著香腮,眼波流轉間已把北斗玄門諸位弟子的畫像在心頭想了三遍,“什么,只收男弟子!那豈不是說,明天可能會碰見帥哥?”未盡之語化作耳垂上晃動的明月珰,叮咚作響。
王葉麟:“若是他們布占星陣法,陣眼該如何找……”
“陣眼嘛……”李鑄反手扣住少年腕骨,拇指狀似無意擦過他突起的經脈,借著轉身卸了力道,“萬物相生相克,盡力就好。”
其實李鑄自己也不清楚,可又不想在這幫新弟子前面露怯,只好隨便糊弄過去了。
李鑄站起來,勉強維持住平穩聲線:“困了,諸位慢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