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四意立在廊柱旁，青石磚上斜斜投著道伶仃影子。柳葉眉絞得死緊，琥珀色瞳仁里泛著粼粼波光，指尖深深掐進掌心。

先前與“白鑄”對坐品茶的畫面猝然撞進心頭——那人分明喊她“師妹”，眼尾噙著抹陌生的譏誚。

“難道是林和？”她失聲低呼，話音未落便死死咬住下唇。“可他不可能入化神境了，那這么說，他替別人偷的？不會是替我準備的吧？”

“不可能不可能，肯定不是他偷的！”

張瑤瞧著方四意眼尾飛起的紅霞，那副恨不能將心肝掏出來作保的癡態，吐出冷笑：“既然不是為了丹魄，何苦扮作師兄混進靈狐殿？”

繡著纏枝蓮的軟緞宮鞋碾過青磚，她步步緊逼。護甲劃過方四意腕間紅繩，帶起一串細碎鈴音。

殿內燭火忽明忽暗，將兩人影子絞成糾纏的藤蔓。

“莫不是……”她忽地貼近方四意耳畔，呵氣如霜，“你早知他是林和？”尾音未落，案上茶盞竟憑空炸開，碧色茶湯在青磚上蜿蜒成詭異的符文。

方四意發髻上珠花亂顫，杏眼蒙著層水霧：“我當真以為是李鑄師兄……我不知道那人是誰！”話音未落突然悶哼一聲，整個人蜷成蝦米。

張瑤廣袖翻卷正欲擒人，忽被白鑄截住衣袖：“師妹且慢，把今日在比武臺上的情況，細細說與我聽。”

他指尖輕叩案幾，震得雕花門扉吱呀作響。

方四意纖巧的身影如初綻的桃花，足尖點過青石磚時連塵埃都未驚動分毫。前頭靈狐殿弟子鴉青色的袍角掠過回廊，為首那人嗓音里淬著焦灼：“八寶琉璃丹魄被盜，速稟三長老！趕往偷心谷！”

“偷心谷？”方四意正思忖間，忽見桃色云煙漫過月洞門，十二幅裙裾拂過石階，環佩叮當聲里裹著少女清凌凌的聲線：“這點小事都辦不好。”

靈狐殿眾人霎時跪成一片，玄鐵劍鞘叩在青磚上發出沉悶聲響。

方四意屏息縮進紫藤花架后，眼見那粉衣女子云髻上斜插的累絲金鳳簪晃出冷光，蔥管似的指尖正漫不經心撫弄著腰間玉玨。

“到底什么人敢竊丹魄！”嬌叱聲破空而來時，方四意嗅到甜膩的紫煙羅香。

是王慕柔的迷煙！

四意慌忙要退，忽見天青色廣袖翻卷如云，將撲面迷煙盡數收入掌心。

少年玉雕般的指節擦過她鬢邊碎發，帶著初荷沾露的清氣。

“冉冉？你怎么來了！”方四意攥住他袖口織銀暗紋，琉璃似的眸子映著對方輪廓分明的下頜線。那人鴉羽長睫低垂，眼尾朱砂痣在日光下艷得驚心：“真是笨。她真身是狐貍，那敏銳的感知力，早就發現你了。”他屈指彈她眉心，“若非小爺替你遮掩氣息，此刻你早成了那靈狐殿大小姐鞭下亡魂了。”

話音未落，遠處傳來金鈴脆響。

王慕柔藕荷色披帛獵獵作響，九節鞭纏著海棠花瓣直指而來：“放肆！區區妖族也敢擅闖我殿門禁地！”她丹蔻染就的指尖幾乎戳到空中，“還不快去找！”

方四意急得去扯冉冉腰間絳帶，羊脂玉墜在她掌心泛起暖意：“你還愣著干什么，快回靈臺里去啊！”少年冷哼一聲，玄色腰封上螭紋忽明忽暗：“兩個時辰。”他垂眸時流蘇掃過她手背，“若再被逮住……”未盡之言化作微光，倏爾沒入她手上脈門里。

陽光穿過樹影斑駁灑落，王慕柔石榴色裙裾在風中獵獵翻飛。她忽地反手收鞭，玄鐵鞭梢垂落地面時濺起細碎石礫，腕間銀鈴鐺叮當亂響。

“太虛宗如今倒是好大的威風。”她眼尾迤邐著海棠胭脂色，指尖漫不經心纏繞著鞭梢，“前日里踩著我們逞能，今日倒學會做梁上君子的勾當——”突然欺身上前半步，手指幾乎要戳到方四意鼻尖，“這般藏頭露尾，莫不是連你們宗主都羞于見人？”

方四意藏在廣袖里的手指驟然蜷緊，面上卻綻開三月桃夭般的甜笑。她忽地踮起腳尖，云紗披帛險些掃過王慕柔腰間佩玉。

“慕柔姐姐，可別冤枉了人！”小鹿眼泛起水光，發間銀蝶步搖簌簌顫動，“姐姐啊，我真不是來找你打架的啦！我剛剛聽說你們在抓小偷，心里就想著這事兒可不能不管。畢竟那小偷是跟著我們太虛宗的弟子進來的，我們也有責任。所以呀，白鑄師兄就特地派我過來幫忙了。”

話音未落，玄鐵鞭已纏上她皓腕。方四意暗運真氣，將太虛心法凝在掌心三寸處。忽地從荷包里抖落出鎏金拜帖，帖角分明印著靈狐殿獨有的朱砂火漆印。

“你瞧！”她倏地湊近王慕柔耳畔，溫軟氣息拂過對方頸側珍珠瓔珞，“那賊人不可能連你們給的拜帖都偷了吧。”

王慕柔玉臂環胸，眼尾挑起三分狐疑七分審視，雪色廣袖垂落在腰間玉玨上泠泠作響。她將下頜抬得矜貴，目光似淬了冰的銀針將方四意從頭到腳刺了個遍：“且信你一回。”尾音在喉間滾了滾，“若敢耍花招——我饒不了你。”

偷心谷懸在斷崖下的陰影里，仿佛蟄伏的饕餮巨獸，獠牙間銜著千百年來妄入者的魂魄。

靈狐殿豢養的噬心蠱在谷中游弋，專噬修士靈臺三寸的清明。

“姐姐可是這靈狐殿管事兒的？”方四意忽閃著狐貍眼湊過來，眉尾朱砂痣在暮色里洇開胭脂色。她歪著腦袋：“方才那些侍衛見您，活像見了雷劫似的。”

王慕柔丹蔻撫過鬢邊鸞釵，唇畔梨渦盛著三分倨傲：“算你識相。”鎏金步搖在她云鬢間簌簌搖曳，映著天邊火燒云流轉出鎏金異彩，“我乃靈狐殿大小姐，三界五行誰人不知我的名號？“

她忽而旋身：“比起你那個莽撞的同伙兒，你倒是懂得賣乖。”指尖寒芒掠過少女頸間，“可惜本小姐最厭的，便是自作聰明的人。”

方四意眼尾漾起瀲滟波光，指尖繞著垂在胸前的青絲打轉兒。

她繡著銀蝶的雪色披帛拂過王慕柔鎏金臂釧，語調裹著蜜糖似的甜軟：“慕柔姐姐掌著靈狐殿十二支暗衛，連掌門都說您是天生的玲瓏心竅呢。”

王慕柔猛地甩開纏在腕間的鮫綃，鑲滿東珠的護甲在石柱上劃出刺耳聲響。她發間鸞鳥步搖簌簌顫動，宛若被驚動的毒蝎揚起尾針：“少拿對付外門弟子的手段哄我！”

方四意突然踮腳貼近對方耳畔：“王姐姐，你自小長在靈狐殿，這么聰明伶俐，肯定知道這偷心谷是什么地方吧。那賊為什么要像個沒頭蒼蠅一樣往谷中跑呀？若是偷了丹魄，不應該往外面跑嗎？是不是谷里有什么不得了的寶貝？”

暮色突然被漫天赤色符咒撕裂，數百盞引魂燈自偷心谷沖天而起。王慕柔廣袖中倏地飛出纏金絲，將方四意拽得踉蹌跌進自己懷里，兩人交疊的衣袂掃落滿地海棠花瓣。

“這偷心谷難纏，那賊人定還在里面。那家伙應該是個有本事的。”王慕柔染著鳳仙花汁的指甲拿過腰牌遞給手下，“你快去找爹爹求增援，我總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爹爹說那賊人恐怕入化神境，早就逃出去了，可我總覺得他在掩人耳目，也許還在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