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月后，帕洛阿爾托的晨霧滲入普羅蒂昂辦公室時，空氣里飄著雪松木文件柜散發的防腐劑氣息，混著激光打印機硒鼓加熱后的臭氧味。

埃隆·斯塔克凝視著墻上泛黃的康柏Altavista海報，那只像素化的黑豹爪下壓著1996年版世界地圖——北美洲板塊正好覆蓋著他們初創Zip2時的車庫坐標，墨卡托投影的經緯線在空調冷風中泛起漣漪。

“三億零七百萬現金。“普羅蒂昂的鱷魚皮鞋尖叩擊著百年橡木地板，回聲讓人想起證券交易所的收盤錘。他的金絲眼鏡鏈在氣流中畫出正弦曲線，金屬碰撞聲與中央空調的嗡鳴形成量子糾纏般的共振。

“康柏要在六小時內得到答復。“補充協議從牛皮紙袋滑出時，邊緣鋸齒像被碎紙機親吻過。

金博爾的咖啡杯在骨瓷托盤上震顫出高頻漣漪，深褐液體表面浮著昨夜代碼會議的剪影。杯底沉淀著未融的方糖，像被困在琥珀里的恐龍DNA：“這相當于Zip2全年營收的40倍……“

“是41.7倍。“埃隆的指甲在維多利亞式扶手椅的皮革上犁出溝壑，裂縫里滲出陳年煙草的酸味。他的視網膜殘留著通宵演算的視覺暫留，那些浮動在黑暗中的十六進制代碼正重組為收購金額的數字矩陣。

“但AltaVista的搜索算法根本配不上我們的地理數據，他們的爬蟲代碼還停留在撥號時代，連AJAX請求都要用COBOL語言包裝。“

普羅蒂昂摘下眼鏡時，鏡腿在收購協議上投下十字形陰影，猶如硅谷教堂的尖頂刺入商業計劃書。“知道康柏開出的第一個條件是什么嗎？“

他的鏡片突然折射出1998年納斯達克的崩盤曲線，“要求斯塔克兄弟繼續留任兩年。“砂紙摩擦般的笑聲震落文件柜頂部的灰燼，“我告訴他們，埃隆連當一周下屬的耐心都沒有——記得三年前他燒掉董事會的雪茄盒？那盒蒙特克里斯托標號現在還烙在消防報告里。“

落地窗外梧桐葉的私語突然密集，埃隆的太陽穴突跳著帕羅奧圖圖書館的熒光頻率。

1995年的霉味記憶中，金博爾正用從舊貨市場淘來的IBM鍵盤敲擊出Zip2域名，二十美元紙幣上的杰克遜肖像在注冊成功瞬間化作像素塵埃。如今這個域名躺在康柏收購清單第17行，緊挨著惠普打印機碳粉的采購編號，像博物館里與恐龍化石并列的BP機殘骸。

“我們要買回。“埃隆的聲音切開中央空調的嗡鳴，玻璃幕墻外的霧靄突然透出科羅拉多航天港的輪廓，“用這筆錢。“

普羅蒂昂將文件推過紅木桌面的速度，精確得像銀行運鈔車的機械臂。他的袖扣閃過衛星定位器的冷光：

“你們合計持有12%的股份，簽字后合計3700萬美元，夠買下卡納維拉爾角的發射場——如果NASA肯賣的話。“羊皮紙邊緣的金粉簌簌落在IBM Model M鍵盤的縫隙里，與1997年平安夜他們灑在服務器上的慶祝彩屑殊途同歸。

拂曉的公寓飄著披薩盒的油墨味，埃隆把康柏的支票平鋪在《銀河系漫游指南》扉頁上。道格拉斯·亞當斯的簽名剛好從“22，000，000“字樣下透出藍光，宛如超空間航道的坐標。書頁間的咖啡漬暈染著42這個數字，與支票分界線形成黃金分割的嘲弄——

兄弟倆按照6:4得分比例進行了分成，分別獲得2200萬與1500萬。27歲的埃隆看到自己虹膜里跳動著NASDAQ的熒光，金博爾的瑞士軍刀正撬開瓶蓋，泡沫涌出時發出的嘆息，和四年前他們黑進市政數據庫時的警報聲驚人相似。刀鋒上殘留的披薩奶酪已鈣化成創業紀年的巖層。

“還記得服務器機房的地板冰得像液氮罐嗎？“埃隆的指尖劃過支票邊緣，銅版紙的鋒刃在指紋間刻下納米級的溝壑，

“你說要發明不會融化的冰淇淋，結果我們做出了全美最大的黃頁數據庫——用200臺二手電腦搭建的分布式神經網絡。“

金博爾的諾基亞3310在柚木茶幾上震動，南非區號在液晶屏里漲潮。母親的聲音曾穿越六個時區，在越洋電纜里解碼成離散的溫情：

“父親仍然認為互聯網是撒旦的蜘蛛網……“話音未落，海灣大橋的鋼索倒影在海面碎成二進制浪花，某個SSL協議正在數據深淵里潰散。

埃隆突然抓起支票沖進衛生間。在泛黃的鏡面里，他對著那張紙咆哮，聲波震落天花板凝結的水珠。

1999年的晨光中，“Pay to the order of Elon Stark“的墨跡暈染成密西西比河的支流，漫過道格拉斯·亞當斯筆下的銀河收費站。瓷磚縫隙里嵌著四年前的剃須刀片，此刻正反射出StarkX尚未注冊的商標雛形。

金博爾倚著門框，酒瓶里的氣泡正以斐波那契數列上升，每個破裂的瞬間都釋放出創業初期廉價啤酒的回憶。

“普羅蒂昂說得對，我們該慶祝。“他的指節敲擊著松木門框，節奏像1997年那個雪夜他們敲擊服務器機箱的摩爾斯電碼，“至少現在，你能買下開普敦所有的衛星基站——或者重建一座核電廠？“

“我要買鈦合金。“埃隆的手指在鏡面寫下δV=ve·ln(m0/m1)，水霧中的公式像即將發射的火箭軌跡，“燃料艙壁需要3.2毫米的耐壓……“

“停！“金博爾突然摔碎酒瓶，玻璃碎片在瓷磚上折射出棱鏡光譜。一塊鋒利的琥珀色殘片劃過《銀河系漫游指南》，恰巧停在“不要恐慌“的章節標題。

“四年了，每次說到未來你就變成阿西莫夫筆下的機器人三原則！“他的咆哮驚醒了休眠中的ThinkPad，屏幕亮起Zip2注銷頁面的藍光，“知道為什么董事會支持合并嗎？因為你總是把現金流量表當成《基地》續集的手稿！“

支票在潮濕中卷起毛邊，油墨分子在空調氣流里布朗運動。埃隆想起最后一次董事會上，里奇·索金把他的火星殖民企劃書塞進碎紙機的樣子——齒輪咀嚼紙頁的聲音，和他們撕碎必勝客優惠券時如出一轍。

那些被絞碎的未來城市藍圖，此刻正在辦公室垃圾桶里與冷掉的披薩盒共生發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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