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休止符
- 夢想的代價
- 有智無情
- 2694字
- 2025-03-30 21:08:47
季遙盯著眼前的樂譜手稿,呼吸變得困難。紙張左上角用鉛筆寫著《左手協奏曲》,右下角則是一個花體的“給Y“。
他本不該翻程野的行李箱。但程野今早匆匆出門時說漏了嘴——“那份樂譜在箱子里“,而季遙需要確認今晚演出的曲目順序。
現在他跪在酒店套房的地毯上,手指顫抖地翻動著這疊明顯被反復修改過的手稿。譜面密密麻麻全是程野特有的紅色標記,有些段落甚至被完全劃掉重寫。
季遙的視線模糊了——這是一首專門為左手演奏者創作的小提琴協奏曲,技術難度極高卻完全避開了所有需要右手配合的段落。
“找到你需要的了嗎?“程野的聲音從門口傳來,季遙猛地抬頭,發現對方靠在門框上,手里拿著兩杯咖啡。
程野的目光落在攤開的樂譜上,表情變得復雜。“這是什么?“季遙聲音嘶啞。
程野走進來,放下咖啡杯,輕輕合上樂譜:“一首沒完成的作品?!啊敖oY。
“季遙指著那個署名,“是誰?“程野的睫毛顫動了一下,突然伸手撫上季遙的右腕:“你覺得呢?“季遙的心跳快得發疼。
Y,遙。三年來第一次,有人為他的殘缺創作音樂,而不是憐憫或嘲弄。
他低頭看著樂譜上那些狂放的音符,仿佛看到程野深夜伏案工作的樣子,為他的左手設計每一個可能的旋律。
“為什么?“季遙輕聲問。程野拿起最上面一頁樂譜,輕輕彈了彈:“聽過單翅鳥的故事嗎?它們永遠繞圈飛行,因為一只翅膀沒法直線前進?!?
他停頓一下,“但這首曲子,我想證明單翅鳥也能找到自己的飛行方式。“
季遙的右手無意識地抽搐起來,疼痛順著神經爬滿全身。
他握緊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我不需要同情?!啊斑@不是同情。“程野突然抓住他的肩膀,“這是挑釁!你躲在那家破琴行三年,用左手給別人調音,假裝自己忘了怎么拿琴弓——“
“我沒忘!“季遙猛地站起來,樂譜散落一地,“我每天晚上都會夢見自己演奏的樣子!但夢醒后呢?“他伸出顫抖的右手,“這就是現實!“
程野靜靜地看著他,然后彎腰撿起樂譜,一頁頁整理好:“今晚演出后,我會彈這首曲子。“
他抬頭,琥珀色的眼睛直視季遙,“而你,可以選擇聽,或者走?!凹具b想說些什么,但電話鈴聲打斷了他們。
程野接起電話,表情逐漸凝重:“什么時候?...我知道了,馬上過去?!?
“怎么了?“季遙問。
程野抓起外套:“陳老師提前到了音樂廳,說要檢查演出準備。
“他猶豫了一下,“你...最好別去。“
季遙冷笑:“怕我給你丟人?“
“怕他傷害你?!俺桃暗穆曇敉蝗蛔兊萌彳?,“那老狐貍知道怎么往人最疼的地方捅刀。
“季遙想起陳松年在塞納河畔的眼神,那種打量殘缺品的目光。
但他還是拿起外套:“我是你的調律師,記得嗎?“音樂廳后臺比往常嘈雜。
他們剛進門,就聽到陳松年洪亮的聲音從休息室傳出:“...那個季遙,當年要不是我給他機會,他連預選賽都進不了!”
季遙僵在原地,右手又開始隱隱作痛。
“然后呢?“一個女聲問道,季遙認出是樂團首席小提琴克萊爾。
“然后?“陳松年冷笑,“貪心不足!明明名額已經定給我侄子,非要申訴重審,結果路上就出了車禍——“季遙的耳膜嗡嗡作響。
三年來他一直以為那場車禍只是不幸的意外,但現在...他轉向程野,發現對方臉色鐵青。
“老師?!俺桃按蟛阶哌M休息室,聲音冷得像冰,“在講什么有趣的故事?“休息室瞬間安靜。
陳松年轉過身,臉上立刻堆起笑容:“程野!正好,評委會剛發郵件確認你下個月的評委資格——““關于季遙的車禍?!?
程野打斷他,“您剛才說什么名額?”
陳松年的笑容僵了一下,目光掃過程野身后的季遙:“啊,季遙來了?!八舷麓蛄恐具b,目光最后停在他蜷曲的右手上,“恢復得不錯嘛,還能調音。”
季遙的喉嚨發緊:“您剛才說...名額?”
“沒什么,陳年舊事?!?
陳松年擺擺手,“對了程野,評委會要求你提交巡演團隊名單,特別是那個——“他意味深長地看了眼季遙,”技術顧問。
“程野的表情變得危險:“季遙是我的調律師,也是這次巡演的音樂顧問。”
“音樂顧問?“陳松年夸張地挑眉,“一個連琴弓都拿不穩的人?程野,你別忘了是誰把你捧到今天的地位!”休息室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
季遙看到克萊爾和其他樂手交換著眼色,有人偷偷舉起手機。
他的右手疼得厲害,冷汗順著背脊流下?!拔耶斎挥浀??!?
程野的聲音異常平靜,“是您在我母親葬禮那天,告訴我音樂是唯一不會背叛我的東西?!?
他向前一步,“但現在,您正在背叛它。“陳松年的臉漲得通紅:“你被那小子迷昏頭了!他給你灌了什么迷魂湯?一個廢人——”
“夠了!“程野猛地拍向桌面,震翻了一杯水,向季遙道歉,現在!”
季遙從未見過這樣的程野——眼睛充血,拳頭緊握,像頭被激怒的獅子。
陳松年似乎也被嚇到了,后退半步,但很快又挺直腰板?!?
評委會不會允許一個有暴力傾向的人擔任評委。“他冷冷地說,“尤其是為了一個...殘廢。”
這個詞像刀子一樣刺進季遙的心臟。
他轉身要走,卻被程野一把拉住。
“彈給他聽?!俺桃暗吐曊f,眼睛仍盯著陳松年,“就現在,用你的左手?!?
季遙搖頭,右手不受控制地顫抖:“我做不到...”
“你能。”程野從琴盒里拿出克萊爾的小提琴,強硬地塞到季遙左手中,“就彈《雨滴》,就像那天晚上你聽我彈的那樣?!?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季遙身上。
他的右手無力地垂著,左手卻本能地找到了正確的位置。
三年來第一次,他將琴頸抵在下巴下,這個曾經無比熟悉的姿勢現在卻陌生得令人心碎。
“別鬧了?!标愃赡赅托?,他連弓都——“季遙舉起了琴弓。
不是常規的持弓法,而是一種他自己摸索的、僅靠拇指和食指控制的特殊握法。
琴弓落在弦上的瞬間,音樂廳的燈光似乎暗了下來,只剩下他和這把琴。
他演奏的是程野改編版的《雨滴前奏曲》,但用小提琴演繹出來,更加凄美哀婉。
左手在指板上飛舞,每一個音符都像一滴眼淚,講述著三年來的痛苦、不甘和隱秘的希望。曲終時,季遙才發現自己滿臉淚水。
更讓他震驚的是,程野不知何時坐到了鋼琴前,在他演奏到一半時加入了伴奏。
他們的眼神在空中交匯,無需言語就理解了彼此。
休息室里鴉雀無聲。陳松年的臉色難看至極,而克萊爾和其他樂手則一臉震撼。
“這...”樂團首席小提琴手結結巴巴地說,“這是什么持弓法?我從未見過...”
“因為這是他自己發明的?!背桃罢酒鹕恚抗鈷哌^在場每一個人,“就像如果一個鋼琴家失去了左手,他也會找到只用右手彈奏的方法。
“陳松年冷笑一聲:“感人至深的表演。但評委會不會因為這種馬戲團把戲就——”
“我退出評委?!背桃捌届o地說,“現在就發郵件?!?
季遙猛地抬頭:“程野!”
“音樂不是比賽。”程野看著季遙,話卻是說給所有人聽的,“它應該連接靈魂,而不是劃分等級。”
陳松年憤怒地摔門而去,留下一室尷尬的沉默。
季遙放下小提琴,右手疼得幾乎失去知覺。
程野走過來,輕輕接過琴,他們的手指在琴頸上短暫相觸。
“值得嗎?“季遙低聲問。
程野只是笑了笑:“晚上七點彩排,別遲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