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思也蹲下身子，將手臂伸進雪里，然后兩人用力一拉，一個鉑金色頭發的腦袋露了出來，接著是上半身。

他們把埃弗拉特爾扶到樹旁靠著，羅亞蹲下身子，在雙手間凝聚出一個橙色的小球，放在他身邊，好讓他能暖和些。

他看上去比其他四人糟糕得多，灰色西裝濕漉漉地貼在身上，牙齒不住打戰，身體也抖個不停。

拉雷娜瞪著另外兩個男人。

“請注意，除非是體質屬性很高的人，否則千萬別讓三階以下的人在雪里埋太久。很明顯，他不屬于這種情況。”

她斥責著兩人，兩人都顯得頗為愧疚。

等埃弗拉特爾不再劇烈顫抖后，拉雷娜把目光轉回到他身上，瞇起眼睛：“你可得好好解釋解釋。”

埃弗拉特爾苦著臉，顫抖著慢慢站起身。

“是……是……是的。”

他結結巴巴地說，仍在顫抖，雙臂緊緊抱住自己。

“但……但首先，我們能不能找個……暖和點的地方？”

……

幾天后，多虧了兩位法師的火焰法術以及拉雷娜不錯的狩獵能力，他們成功抵達了商隊原本要前往的升星城。

他們在雪崩地點簡單搜尋了幸存者，但一無所獲，之后便來到了一家溫暖的小客棧，再次享受文明世界帶來的種種，特別是美食的景象、聲音和氣味。

“嗯……”加思吃完盤中食物后，伸展著雙臂說道，他那雙明亮的綠眼睛看向桌旁的其他人：“現在怎么辦？”

“現在，”拉雷娜說著，目光緊緊盯著埃弗拉特爾，“聽聽他怎么說。”

馬雷倫輕輕揮動法杖，一道由風系魔力構成的白色屏障在他們這一群人周圍形成，將他們的話語與其他人的耳朵隔絕開來。

埃弗拉特爾見桌旁所有人都看向自己，不禁嘆了口氣，伸手理了理金色的頭發。“首先我得說，被魔法引發的雪崩掩埋可不在計劃之中。”

加思嗤笑一聲：“這很明顯。誰會愿意被雪崩砸死？”

拉雷娜瞪了他一眼，他立刻閉上嘴，縮回到座位里。

埃弗拉特爾沒理會這個咋咋呼呼的冒險者，雙手在桌上交握。

“請理解，”他依次看向眾人，繼續說道，“這一切要么是我的推測，要么是基于我對上級意圖極為有限的了解。”

眾人紛紛點頭，于是他深吸一口氣，整理了下思緒，開始解釋：“因為我，或者說這支商隊，在雪崩一事中只是可犧牲的棋子，所以我認為我們是誘餌。”

聽到這一說法，眾人反應各異。

馬雷倫若有所思，而羅亞則專注地等著他接下來要說的話。

他在椅子上換了個舒服的姿勢，繼續說道：“阿利尚圖家族是商會中與小生意人和商會附庸貴族互動最多的氏族，他們擁有從整座城市到宏偉宮殿、貴族酒店、生產設施，甚至商業店鋪等一切產業。他們是最容易擴張的氏族，所以試圖在獸域邊境地區站穩腳跟這個借口很容易說得通。”

他停頓了一下，確保大家都跟上了思路，看到眾人都明白后，才接著說：“商隊運輸的貨物里并沒有什么重要東西。沒有要運往這座升星城的物品或財寶。”

“他們只是需要讓它看起來有。”拉雷娜意識到，皺著眉頭盯著桌面。“我猜他們需要一個真正的商會成員在場，這樣才顯得真實。”

埃弗拉特爾點點頭，拉雷娜抬起頭：“但他們為什么需要誘餌呢？是有敵人嗎？”

他猶豫了一下，但看到眾人專注的神情，還是嘆了口氣，揉了揉脖子：“求你們了，千萬千萬別把我接下來要說的告訴任何人。我之所以說，是因為我欠你們救命之恩，而且你們也差點丟了性命。”

其他人好奇地交換了下眼神，滿懷期待地看著他，然后點點頭，于是他繼續說道：“實際上，阿利尚圖家族正處于內部沖突之中。伯爵不久前不知為何舊傷復發，是過去被死靈法術所傷，所以他的兩個有繼承權的兒子正在爭奪這個位置。這次雪崩就是這場沖突的結果。”

加思雙臂交叉靠在椅背上，眼中閃著危險的光，拉雷娜則皺起了眉頭：“真的嗎？我們都被卷入了一場無聊的貴族游戲，只是運氣不好？就這么被當成犧牲品？”

一直皺著眉頭盯著桌面的羅亞抬起頭，與馬雷倫對視一眼，然后搖了搖頭：“不是這樣的。”

包括埃弗拉特爾在內，所有人都轉頭看向她，好奇她的解釋。

她輕敲著身旁法杖上鑲嵌的寶石。“任何有精靈血統的人對靈能都有更敏銳的感知，而那些血統更純正的，比如純血精靈，能看到世界樹所觸及的靈界與本界一切事物重疊。這種現象只存在于有正常魔力的世界，比如獸域和神秘領域。顯然，魔域不在此列，但在其他那些世界的幾乎任何地方，我都能看見并與靈魂交流。”

她指了指客棧的門。“靈魂與我們簽訂契約，吸收物質界的魔力，這樣它們就能像元素生物甚至仙靈一樣獲得實體形態。因此，它們對獨特魔力的感知比任何凡人種族都要敏銳得多。我認為商隊里并非沒有特殊物品。我覺得有好幾件。商隊本不該受到攻擊。”

這個爆料讓其他人，包括埃弗拉特爾，都有些震驚。

他皺著眉頭，手托著下巴看著圓形木桌。“這事兒可能比我想象的要嚴重。”

加思偷偷瞥了一眼門，臉上露出狡黠的笑容。“你們覺得我們該回去把那些東西挖出來嗎？”

拉雷娜投來輕蔑的目光，羅亞則冷冷地瞪著他，他連忙舉起雙手表示投降：“我開玩笑的，開玩笑的！”

馬雷倫仍皺著眉頭看著桌子，羅亞注意到了。“怎么了？”

他眨了眨眼，從沉思中回過神來。“哦，我只是……”過了一會兒，他又皺起眉頭，表情復雜地看著埃弗拉特爾：“……你認出引發雪崩的法術了嗎？”

他看起來很困擾。

埃弗拉特爾僵住了，手捂住嘴，瞪大了眼睛。

停頓片刻后，他慢慢抬手揉了揉眼睛。“我……還以為是我看錯了。”

馬雷倫緩緩點頭，嘆了口氣靠回椅背。另外三人好奇地看著他們的互動，拉雷娜挑起眉毛。

馬雷倫見表弟一直不說話，覺得有些疲憊，決定自己解釋。

“阿利尚圖家族不像其他郡的人那樣，有純粹的藍色頭發。這并不是說他們沒有與之對應的元素，只是這種元素通常體現在他們的眼睛顏色和發梢，而不是整個頭發的顏色。當頭發整體呈現那種顏色時，這個阿利尚圖家族成員在水元素操控方面就擁有極高的天賦，無一例外。阿利尚圖家族中，不少擁有藍色頭發的法師都在全紀元雅典娜學院的藍階中獲得了一席之地。”他說著，又皺起眉頭，思考著這其中的含義。

其他人都驚訝地輕輕倒吸了一口氣。

“大約四個世紀前，阿利尚圖家族主脈誕生了一位這樣擁有藍色頭發的異人。他現在是藍階第43席，同時擁有冰塔的雙重身份，既是法師也是巫師。他叫默克尼亞·普里斯汀·阿利尚圖，永恒冰川大魔法師。而那個雪崩法術就是他研發的招牌法術，他的大招，不過為了把雪崩偽裝成意外，威力減弱了。”

眾人都沉默了，消化著這個新信息。拉雷娜用長長的指甲輕敲著橡木桌，看向馬雷倫。“你有多確定就是他？會不會施法者只是模仿雪崩這個概念，試圖假裝是這位大魔法師？又或者只是覺得把攻擊偽裝成意外比較好，壓根沒打算暗示默克尼亞可能參與其中？”

馬雷倫搖了搖頭，深藍色的齊肩頭發隨之擺動，埃弗拉特爾則苦澀地笑了笑。“哦不，那肯定是那位大魔法師。你們可能會驚訝，我這位表弟其實是相當搶手的人才。”

他說著，輕拍了下旁邊的馬雷倫。他苦笑著搖了搖頭：“幾年前，阿利尚圖家族的年輕貴族及其附庸們舉辦了一系列社交活動。馬雷倫天生對六種基本元素都有較小的親和力，這意味著他未來在魔法道路上可以選擇任何方向。”

他略帶疲憊地朝眾人笑了笑：“默克尼亞連續一個月每天都來找馬雷倫，試圖引誘他成為自己的學生。最終他放棄了，但由于這位大魔法師為了打動馬雷倫，多次向他展示自己的魔法，在商會年輕貴族中，沒人比馬雷倫更熟悉這位大魔法師的魔力特征。”

馬雷倫點點頭：“毫無疑問，那就是普里斯汀大魔法師的魔力。”

拉雷娜靠回椅背，眾人都思考著他參與此事的影響。

“那么……”加思開口道：“除了他差點殺了我們這一點，為什么偏偏是這位大魔法師破壞商隊就很糟糕呢？”

“這位大魔法師站在我在繼承戰爭中的對立面。我自己的勢力背叛了我。”埃弗拉特爾平淡地說。

加思皺了皺眉：“哦……是啊，這可不好……”

埃弗拉特爾翻了個白眼，嘆了口氣：“問題是：如果我活著回去，會不會被殺，還是他們根本不會意識到發生了什么？”

沉默片刻后，加思突然雙手拍桌，站了起來：“好吧，我們的任務完成了，該給我們報酬了，這樣我們就能離開這兒了。我們還是會拿到報酬的，對吧？”

接著傳來一陣喧鬧聲，拉雷娜用魔力增強的手肘猛地頂了他的腰側，他從椅子上摔了下去，蜷縮在地上呈胎兒狀。

她轉向埃弗拉特爾，無視那個綠眼睛男人痛苦的呻吟。

“我真誠地道歉，我參加這次行程就是為了讓他了解貴族的行事方式。顯然，他還有很多要學。”

埃弗拉特爾看了看地上喘著粗氣的男人，停頓了一秒，然后笑著轉過頭看向拉雷娜：“我相信這對他來說是一次有趣的經歷，是的，你們會拿到報酬，事實上，我會加倍。”

他說著，從西裝外套內側掏出一個次元袋。

他數出玫瑰皇冠幣，分給除馬雷倫之外的所有人。

“為什么我沒有？”法師疑惑地問道。

埃弗拉特爾挑起眉毛：“你不是想要每月預算增加嗎？我是說，如果你真的只想拿一次報酬……”

“啊，不用了，我沒事。”馬雷倫連忙擺手回答。埃弗拉特爾翻了個白眼，靠回椅背。

“如果這能幫到你的話，”一直在思考商隊整件事的羅亞開口道，“我覺得他們不會在意你是否活著回去。只有當你透露你知道誰是襲擊的幕后黑手，或者首先透露這是一場襲擊時，才會有危險。”

然后她轉向馬雷倫：“然而，如果他們發現馬雷倫和你在一起……”

埃弗拉特爾瞪大了眼睛，明白了她的意思：“馬雷倫知道大魔法師的魔力特征。大家都知道大魔法師試圖用展示法術的方式引誘他成為自己的學生，所以應該都熟悉那些法術。他們會以為他告訴了我是誰襲擊了商隊。”

她嚴肅地點點頭：“確實。”

她看著他們兩人，表情復雜：“我……聽說如果你成為全紀元雅典娜學院某位法師的私人管理者，在那段時間里，你和這位法師將擁有政治豁免權。如果在馬雷倫進入學院期間，你成為他的聯絡人，這位大魔法師就動不了你。”

然后她皺起眉頭，難過地搖了搖頭。“不過，這需要一個擔保人，我不確定在這件事之后，誰愿意承擔擔保你們兩人的后果。”

埃弗拉特爾嘆了口氣，點頭表示感謝。“我會記住這個信息的。謝謝你，羅亞。”

她冷淡地點點頭作為回應，談話陷入了短暫的沉默，只有加思從地上爬起來回到座位的聲音打破寂靜。

拉雷娜大聲拍手，引起大家的注意，然后對眾人露出微笑：“雖然這次旅程波折不斷，但這是我為數不多真正享受和大家共處時光的幾次之一。所以，我給你們每人準備了一份小禮物。”

大家好奇地抬頭看著她。然后她轉向加思。“除了你。這對你沒用。”

加思因被明顯排除在外而呆呆地坐在那里，拉雷娜從她的黑色次元袋里拿出三個黑色的圓形物件。

埃弗拉特爾、羅亞和馬雷倫好奇地拿起，檢查著兩面凸起的圖標和符號。

一面是一幅頗為陰森的畫面：一只包扎松散的張開的手被一把銀刀刺穿，另一面只有刻著的“拉雷娜·M·巴爾博薩”字樣。

“這個，”拉雷娜指著埃弗拉特爾手中類似硬幣的令牌，笑著說，“是黑手組織的友誼令牌，也可以當作推薦信。”

她伸手從饒有興趣看著令牌的埃弗拉特爾手中拿過圓形令牌，翻轉過來給大家看刻有她銀色名字的那一面。

“通常情況下，你要么得有很高的地位，要么得很有錢，才能進入黑手雇傭兵公會的某個分會。然而，作為我私人令牌的持有者，你們可以跳過那些繁瑣的程序，通過公會給我發消息。我可能還是會向你們要高額報酬，”她朝埃弗拉特爾眨了眨眼，“但這會讓我在選擇接受任務時優先考慮你們。”

然后她轉向兩位法師。“你們倆在魔法方面都有驚人的天賦，比我見過的大多數同齡人都要厲害。馬雷倫熟知奇妙的理論，對魔法的理解比很多人都要深刻得多，而你，羅亞，無論是血統還是親和力，都沒有給你的魔法帶來限制，并且能同樣熟練地運用各種魔法。不要忽視其中任何一種，因為浪費天賦是修行者可能犯的最大錯誤之一。”

兩人因這意外的贊揚和建議而眨了眨眼，拉雷娜轉向埃弗拉特爾。

“而且我可不會放過和商會有錢的管理者建立聯系的機會！”她打趣道，埃弗拉特爾翻了個白眼，但還是覺得好笑地笑了。她把令牌扔回給他。“顯然，我沒辦法保護你免受大魔法師這樣強大力量的傷害，但如果事情進展順利，你活了下來，那我不介意找個時間和你合作。”

他點點頭，把黑色令牌放進口袋。

拉雷娜看向加思，加思在看到禮物是什么之后，似乎對沒得到禮物沒那么失望了。

“我想我們該走了。我的假期快結束了，所以加思和我應該趁這個機會使用方尖碑。”

眾人紛紛點頭，從桌旁起身，朝客棧外走去。

一番道別和祝福后，加思、拉雷娜和羅亞前往城市中心的方尖碑，留下埃弗拉特爾和馬雷倫站在外面，雪花輕輕落在他們身上。

埃弗拉特爾眼中閃過一絲狡黠，轉向馬雷倫：“你知道嗎……我想我終究還是得送你去學院。”

這位深藍色頭發的法師無奈地呻吟一聲，埃弗拉特爾則輕笑起來。

然后這位管理者揉了揉下巴。

“那位大魔法師除了和阿利尚圖家族有關，是不是還和其他外部勢力有聯系？你還記得什么嗎，馬雷倫？”

馬雷倫哼了一聲，低頭思考，腳輕輕敲著地面。

最后，他抬頭看向埃弗拉特爾。

“我記得他娶了永恒公國某位遠親。”

四個人站在一扇深色的雙開橡木大門外。其中兩人有著猩紅色的頭發，身著紅寶石色的鎧甲，守衛著大門，另外兩人穿著不同，一個少年，另一個是戴著半月形眼鏡、有著銀色頭發的高個男性。

今天，方知沒有穿她平常的高領上衣和黑色長風衣。

他脫掉了風衣，換上了一件無袖棕色皮背心，里面穿著一件長袖深灰色襯衫，打著黑色領帶。

他的襯衫口袋里放著那塊紫色懷表。

文森特像往常一樣穿著白色西裝，只是外套上別了一枚鉆石胸針。

“應該差不多了。我還需要做別的什么嗎？”方知問道，調整了一下面具，讓它戴得更穩。

文森特搖了搖頭，懷里抱著一個文件夾。

“嗯。”方知沉思著，轉身面向大門。“好吧，我想該開始了。”

他向那兩名紅寶石鎧甲守衛示意后，雙手背在身后，向前穿過敞開的大門，走進了黑暗的房間。

看到屋內的人后，他臉上露出平靜的微笑，微微鞠躬。

“下午好，先生們，既然需要做一下自我介紹，那就由我先來。我叫方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