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森特剛想反駁,但方知眼中的神情讓他明白這毫無意義,只好在心里暗暗叫苦。
他們朝著來時的傳送陣走去。
“你到這座城市七天了,對吧?”文森特問道。
方知點點頭。
于是文森特繼續(xù)說道:“所以,你擔任勢力領袖才一周,就在某個偏僻街區(qū)找到了這么個不起眼的地方,然后去和一個擁有傳奇職業(yè),而且還是個工匠職業(yè)的人談一份私人契約,可就連委員會龐大的情報網絡都不知道這個人的存在。”
方知挑了挑眉:“拉維穆克斯家族會那么樂意和其他伯爵領分享他們的情報嗎?”
“絕無可能。”文森特干巴巴地回答,“然而,對于擁有遠古稀有度及以上職業(yè)的用戶,勢力的基本規(guī)定是,一旦他們進入金座,任何相關信息都要上報給總部,以便各伯爵領知曉。”
方知點點頭,若有所思地輕輕哼了一聲:“這倒是有用的信息,我猜這是為了追蹤間諜吧,那你想說什么呢?”
文森特盯著他沒有說話。
而方知只是微笑著:“溝通很重要,不是嗎?”
文森特捏了捏鼻梁上眼鏡上方的位置:“我想問的是,你一個18歲的少年,怎么知道去哪兒能找到一個傳奇工匠職業(yè)的用戶?而且他顯然才獲得這個職業(yè)一年,目前還是0級。”
“如果我告訴你這和時間旅行有關,你會相信嗎?”方知微笑著問道。
文森特只是嗤笑一聲作為回應。
這讓方知咂了咂嘴:“我說這話的時候,好像沒人相信我,也許只有那個法師信了。”
文森特苦笑著搖了搖頭:“那真正的原因是什么?”
“你說就算我告訴你是時間旅行,你也不會相信啊。”方知眨著眼睛,一臉無辜地說。
文森特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然后無奈地嘆了口氣:“你永遠都不會告訴我真相,對吧?”
“嗯……”方知若有所思,用一種讓人捉摸不透的表情看著他,淡淡的笑了笑:“也許吧?”
文森特無力地輕笑一聲,更多的是自嘲,然后他們繼續(xù)朝著傳送陣走去。
當那座白色的穹頂建筑出現在眼前時,方知放慢了腳步,與文森特并肩而行。
“埃維森哈特先生。”
文森特對他突然的正式稱呼感到有些奇怪,但沒有說話。
方知轉過身面對著他。
“你是伯爵獨子的最小的兒子,對吧?相對而言,你幾乎沒有繼承權。”
文森特不知道他想說什么,心里滿是懷疑:“是的,沒錯,而且如果你是這么想的,我也不想成為伯爵。”
方知笑了笑,擺了擺手:“誰在乎那個?不,是因為我有個提議給你。”
文森特挑了挑眉,示意他繼續(xù)說下去,全神貫注地聽著。
他有種感覺,他接下來要說的就是他對自己表現出如此興趣和偏愛的原因,他可不想錯過這個解釋的機會。
方知燦爛地笑著,伸出戴著手套的手:“你愿意做我的助手嗎?”
文森特眨了眨眼,張嘴又閉上幾次,然后用手抹了抹臉。
“我得緩一會兒。”
他虛弱地回答道。
方知雙臂交叉,靠在附近的一棟建筑物上,讓文森特自己思考。
文森特來回踱步了一會兒,還不停地用腳輕跺地面。
等他覺得自己冷靜下來了,才從盯著地面沉思的狀態(tài)中抬起頭來。
“為什么是我?”他開口問道。
他實在想不出還能說什么。
方知指了指他的頭發(fā):“我承認這部分是出于政治考量,身邊有一位伯爵的直系血親,會讓我的話更有可信度,也會被視為他們在支持我,而且埃維森哈特家族在財務管理方面能力出色,這正是我重組勢力時所需要的。”
文森特歪著頭:“只是部分原因?”
方知微微嘆了口氣:“我猜我不能就說我知道,就像我知道這兒有個傳奇職業(yè)者一樣……”
“所以,是憑盲目、純粹的自信?”文森特猜測道。
方知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你該不會沒意識到,對一個右眼戴著面具的少年來說,這可不是個好笑話吧?”
文森特僵住了,尷尬地把目光移開,而方知則嘆了口氣:“雖然嚴格來說,我的右眼比左眼還好使……”
文森特對這句話很好奇,但還沒等他問,方知就搖了搖頭,示意他跟上。
他們再次朝傳送陣所在的建筑走去,他抬頭望著天空,陷入沉思。
“有些想法我還不能告訴你,不是我想隱瞞,而是說了會把事情弄復雜,有些事在還沒直接影響到你的生活之前,知道了也沒什么用。我相信你最終會知道的,但到時候我們再處理。”
當他們離那座穹頂圓形建筑更近時,他不再看天空。
從他們所在的位置,現在能看到屋頂上閃爍著的靛藍色圖案,那些圖案以星座和神話生物的風格緩緩旋轉著。
全紀元圖書館總是不遺余力地讓每個人都知道,是他們打造了這個讓帝國得以運轉的“神奇”傳送系統(tǒng)。
畢竟沒有其他勢力掌握空間魔法。
方知繼續(xù)說道:“首先,我向你提出這個建議,是因為你在勢力或伯爵領中還沒有擔任任何會讓你忙得脫不開身的固定職位。我需要一個能全身心投入我交代的任務,并能適應與我共事,且不被大多數貴族行事方式束縛的人。”
“嗯……”
文森特沉思著。
他們邊走,他邊摸著下巴,一只手插在口袋里:“所以,你需要的是相對年輕的人。我發(fā)現,過了一定年齡或者在某個職位上待得太久的人,往往都很固執(zhí)。我能理解這一點。”
方知點點頭,指了指他:“這也意味著我需要一個能作為平等個體站在我身邊的人,就算地位不完全平等,貴族圈子里盡是些想攀附權貴、通過虛假奉承和隱藏真實意圖來獲取權力的人。我不能讓這樣的人做我的助手。
這就是為什么我們第一次見面時我要試探你。看看你是否能坦誠表達自己的想法,而不耍心機,不管對方地位或職位如何。但我本以為你能堅持更久。如果你這么沒耐心,我不確定你是否適合做貴族。”
文森特尷尬地撓了撓后頸:“呃……我當時的反應不全是因為你。”
方知擺擺手,沒把他的話當回事:“這很明顯。但即便如此,作為一名中級貴族,你受過隱藏情緒的訓練。我表現得足夠友好,讓你能坦率相待,至少說明我在這方面成功了。”
文森特微微皺眉。
方知這話似乎暗示他所認為的他現在的性格只是裝出來的……但他見過帝國里一些出色的演員,可沒一個能像他這樣始終如一地保持同一副模樣。
那么,哪些是假的,哪些是真的,他又為什么要告訴他自己在演戲呢?
還沒等他進一步思考,方知又開口了:“雖然在整個貴族圈子面前,這樣做可能不太好,但這正是我想要的。我不能讓一個工于心計、不可信任的人在我背后搞小動作。
我需要我說的話能得到執(zhí)行,我不介意有人爭論、批評我的決定,提出改進建議,或者指出我計劃的可行性,但我絕不能,也不會容忍一個表面上接受,卻濫用權力做出不符合我計劃精神和明文規(guī)定的改變的下屬,你身邊有沒有你覺得能滿足我這些要求的人?”
文森特思考了一會兒這個問題,最終搖了搖頭。
他點頭表示接受他的沉默回應,然后他們穿過傳送陣建筑周圍的人群,使用文森特的徽章走貴賓通道。
那是一枚銀色徽章,上面刻著三個金幣。他們向工作人員出示徽章后,方知停下來,從附近一個正在向等候的人售賣報紙的報童那里買了一份報紙。
方知轉身面向文森特,繼續(xù)他們的談話:“這源于勢力沒有明確劃分四大伯爵領下屬貴族的職責與勢力成員的職責。僅僅因為血統(tǒng)就自動成為勢力成員,并不意味著你有能力,甚至有意愿在被賦予的職位上有所建樹,而這種情況在委員會中普遍存在,阻礙了未來的實際發(fā)展。”
聽到他的話,文森特微微動了動。
這話……讓他有點不舒服。
為勢力效力,擔任某個職位為保護他們生計、提供資源和人脈助他們更上一層樓的勢力做出貢獻,是伯爵領下屬貴族的榮譽、驕傲和義務。
自帝國將委員會設為貴族唯一的官方商業(yè)聯盟以來,一直都是如此,即便后來更多貴族聚集在奧雷利安委員會的旗幟下,情況依舊未變。
把這些職位變得更……職業(yè)化,將其視為一種出于個人野心的追求,而非出于對領主們的感恩而履行義務,這有違初代伯爵和創(chuàng)始人通過團結保護后代的意愿。
盡管如此,現在討論的是他成為助手這件事,所以還有其他問題得先問清楚。
“但是,即便我具備你想要的所有品質,我首先還是埃維森哈特伯爵領的成員,我仍然可能聽從我祖父的,在背后暗中破壞你的指示。而且你怎么知道我是否支持你的想法和計劃呢?”
文森特微微皺眉問道。
方知輕輕笑了一聲:“那天你沒有把我的所有計劃都透露給你祖父,那一刻我就知道你支持這些計劃,進而支持我。或者至少說明你感興趣,并且看到了其中的潛力,所以決定不因為摻雜政治忠誠而破壞我們之間剛剛萌芽的關系。這表明你可以成為一個獨立于家族之外的個體,有自己的抱負和愿望。”
這對文森特來說就說得通多了。他點了點頭,這時隊伍開始移動,人群走上了那片20米寬、散發(fā)著淡紫色光芒的魔法陣。
接著,他像是被閃電擊中一樣猛地一震,急忙沖上前去追上已經走到魔法陣上的方知。
“等等,等等!”文森特說著,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我回到總部埃維森哈特家族那層的私人書房后才看那些文件夾。那里至少比你在頂層的辦公室低15層!你怎么知道我沒把計劃告訴別人?!從那到現在都過去七天了!”
方知停頓了一下,從正在看的報紙上抬起頭,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好像他根本沒考慮過這個問題:“等你成為我的助手后,我們再討論這個問題怎么樣?”
隨后,他們腳下的圓形魔力陣亮起靛藍色的光芒,視野開始旋轉,腳下的地面也在變動。
金座擁擠街道上的許多人都停下來,看著這令人困惑的一幕:一位埃維森哈特家族的貴族拼命想從他面前那個穿著黑色風衣的年輕少年那里得到解釋,卻未能如愿。
少年正專心看著手中的黑白報紙,對他不理不睬。
過了好一會兒,文森特才意識到,方知一直低著頭走路,看似沒看路,卻一次都沒撞到人群中的任何人。
……
塞德里克·費林專注地盯著工作臺上放在他面前的紫色王冠。
不幸的是,由于昨天某些……干擾,他在制作這個配飾時出了錯,不得不重新做。
雖然他的家又破又舊,但他偶爾還是會通過其他關系接到一些顧客的訂單,所以他得完成這件珠寶。
王冠中央的紫色寶石讓他在雕刻用于附魔的魔力回路時難以集中精力,因為它總是讓他想起那個荒謬少年的眼睛顏色,至少是那只沒被面具遮住的眼睛,進而想起昨天的經歷。
不過,他手頭的工作很精細,所以他不得不拋開關于那件煩心事的所有想法,專注于此。
最終,吸收魔力的回路通道被刻在了他面前橡木工作臺上的紫水晶上,他可以放下那些較為乏味的寶石加工工具,開始使用昂貴的附魔工具,將這塊礦石變成更高效的魔力儲存器,賦予這頂王冠真正的力量。
他很高興不用制作王冠的底座,接到鐵匠的訂單時,他只需要雕刻通道并注入魔力催化粘合劑就行,因為制作底座會大大增加復雜度,而利潤卻不值得這么做。
作為一名全能的“配件工匠”,而不是單純的寶石匠或附魔師,他也能制作底座,但那個想在女兒頭上戴顆閃亮寶石,好把女兒賣給某個富商的小氣鬼,不值得他費那個勁。
不過,如果報酬足夠的話……塞德里克搖了搖頭,驅散這些雜念,從脖子上取下焊接護目鏡戴上,把垂落的黑發(fā)撥到一邊。然后他從另一張工作臺上拿起加熱的粘合劑筆。
在工作室架子上幾個半空的袋子里翻找一番后,他找到了一種專門用于寶石的附魔粘合劑,用了它,紫水晶看起來就像沒有刻過魔力回路一樣。
顧客們喜歡那些看不到魔力陣的魔法物品。
塞德里克戴上厚厚的皮手套,打開筆,感覺到它在手中升溫。
然后,在筆后端裝上硬化的粘合劑后,他慢慢地將熔化的液體注入刻好的紫水晶中,液體很快就與周圍礦石的質地和顏色融為一體。
五彩斑斕的魔力嘶嘶作響,涌入粘合劑和寶石中,讓通道亮起光芒。
這是個緩慢的過程。
突然,他樓上工作室下方那單調的鈴鐺發(fā)出響亮的“叮!”聲,他嚇了一跳,面前與之相連的警報鈴也開始震動,他不小心把筆掉落,導致熔化的附魔粘合劑濺出,還打翻了工作臺上的一些設備。
粘合劑在紫色寶石表面凝固,讓寶石變得凹凸不平,形狀怪異。
他盯著這一團糟,憤怒地咆哮起來。
“愿城堡里那些遭詛咒的賢者用他們貪婪、永不知足的手,把你這小氣鬼的命運抓去喂恐狼。”塞德里克惡狠狠地咒罵道。
然后他迅速收拾好一切,關掉筆,不讓粘合劑繼續(xù)滴到地板上,接著摘下臟兮兮的護目鏡。
他大步走出門外那搖搖晃晃的樓梯,不在乎樓梯發(fā)出的令人不安的嘎吱聲,來到了極其骯臟的一樓。
他看向是誰來了……然后愣住了。
“你怎么在這兒?!”塞德里克驚恐地叫道。
只見方知正站在那兒,開心地咧嘴笑著,戴著的手套揮了揮打招呼。
“你想我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