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那天，張鳳娟破天荒地做了一桌子菜。

林雨婷抱著孩子進門時，聞到了久違的飯菜香。有那么一瞬間，她天真地以為婆婆終于接受了這個孫女。

“放孩子去床上，過來吃飯?！皬堷P娟頭也不抬地盛飯。

林雨婷小心翼翼地把小暖暖放進嬰兒床，剛坐下拿起筷子，就聽見婆婆說：“我問過醫生了，剖腹產半年后就能懷二胎?！?

筷子掉在桌上。

“媽，“林雨婷聲音發顫，“我才剛生完……“

“所以讓你養半年啊。“張鳳娟夾了一塊排骨給兒子，“隔壁老陳家媳婦，頭胎是女兒，第二年就生了兒子，現在多風光?！?

李長清埋頭吃飯，一言不發。

林雨婷看向丈夫：“長清，我們說好只要一個孩子的。“

“那時候不知道是女孩啊?！皬堷P娟搶話道，“咱們老李家不能絕后吧？“

“媽！“林雨婷猛地站起來，椅子在地板上劃出刺耳的聲音，“小暖暖才出生三天！“

“你吼什么？“李長清終于開口，卻是對著她，“媽也是為了咱們家好。“

林雨婷抱起嬰兒床上的小暖暖，頭也不回地進了臥室。門關上的一瞬間，她聽見張鳳娟提高的嗓門：“你看看她什么態度！生個丫頭片子還驕傲上了？“

深夜，林雨婷被小暖暖的哭聲驚醒。

她強撐著爬起來，刀口還在隱隱作痛。哺乳枕還沒準備好，她只能弓著腰，讓嬰兒趴在自己胸前。小暖吃奶的力氣很大，每一次吮吸都牽動著腹部的傷口，疼得她直冒冷汗。

臥室門被推開，李長清皺著眉站在門口：“能不能小點聲？我明天還要上班?！?

林雨婷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她才出生五天，怎么控制哭聲？“

“那你哄哄啊?！八麩┰甑刈チ俗ヮ^發，“媽都被吵醒了。“

林雨婷這才注意到，張鳳娟也站在走廊里，身上披著外套，一臉不悅：“半夜一點了，讓不讓人睡覺？“

“對不起，“林雨婷機械地道歉，“我盡量……“

他們離開后，小暖暖突然吐奶了，哇哇大哭起來。林雨婷手忙腳亂地擦拭，眼淚不受控制地往下掉。就在這時，嬰兒突然抓住了她的手指——那么小的手，卻攥得那么緊。

林雨婷愣住了。她低頭看著女兒，小暖暖不知何時停止了哭泣，正睜著圓溜溜的眼睛看著她，好像在說：“媽媽，別怕。“

那一刻，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涌上心頭。

她擦干眼淚，輕輕吻了吻女兒的額頭：“暖暖，媽媽會保護你的?！?

第二天一早，張鳳娟把一盆衣服扔到林雨婷面前。

“洗衣機壞了，你手洗吧?！?

林雨婷看著那堆臟衣服——大部分是李長清的運動服和張鳳娟的旗袍，還有幾塊抹布。她的刀口還在滲血，醫生囑咐至少要臥床兩周。

“媽，我傷口還沒好……“

“我當年生完長清第二天就下地干活了?！皬堷P娟冷笑，“現在的年輕人，一點苦都吃不得。“

林雨婷沒說話，默默端起盆走向陽臺。每走一步，腹部的傷口都像被刀割一樣疼。她在小板凳上坐下，把洗衣粉倒進盆里，溫水瞬間變成了渾濁的灰色。

小暖在嬰兒車里哭了起來。

“哭哭哭，就知道哭！“張鳳娟從廚房探出頭，“你能不能管管你閨女？“

林雨婷放下衣服，想去抱孩子，卻因為動作太猛扯到了傷口。她倒吸一口冷氣，眼前一陣發黑，扶著墻才沒摔倒。

沒有人扶她。

李長清早就出門上班了，張鳳娟在廚房哼著歌切水果。林雨婷咬著牙，一步一步挪到嬰兒車前，把小暖暖抱起來。

孩子的哭聲漸漸停了，好奇地抓著媽媽的衣領。林雨婷低頭看著女兒純凈的眼睛，突然明白了——

在這個家里，她和小暖暖只有彼此了。

“暖暖，“她輕聲說，聲音堅定得不像自己，“媽媽會讓你看到一個不一樣的世界?！?

窗外陽光正好，照在兒童房淡粉色的窗簾上，在地板上投下溫暖的光斑。她低頭看向懷里——七歲的暖暖正蜷在她身邊睡得香甜，小手還緊緊攥著她的睡衣衣角。

“原來是夢“林雨婷長舒一口氣，輕輕撫摸著女兒柔軟的頭發。那些生產后的痛苦回憶，已經過去整整七年了。

暖暖在睡夢中皺了皺鼻子，像只小動物似的往媽媽懷里鉆了鉆。林雨婷忍不住微笑，低頭親了親女兒的額頭。晨光中，孩子的睫毛在臉頰上投下細密的陰影，嘴角還沾著一點昨晚吃的草莓醬。

“媽媽...“暖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聲音帶著剛睡醒的奶氣，“我夢見你給我講小時候的故事了?！?

林雨婷心頭一軟：“夢到什么了？“

“夢見我剛出生的時候，“暖暖揉著眼睛，“奶奶不想要我，爸爸也不抱我...“

林雨婷的手臂僵了一下。她沒想到女兒會夢到這些，更沒想到這些記憶會以這種方式留在孩子的潛意識里。

“但是媽媽一直抱著我，“暖暖突然仰起臉，眼睛亮晶晶的，“媽媽的手特別暖和！“

林雨婷的鼻子一酸。她將女兒摟得更緊了些：“暖暖，媽媽永遠都會抱著你?！?

暖暖突然從被窩里鉆出來，跪坐在床上，小手捧住媽媽的臉：“媽媽不要難過！我現在可幸福了！有媽媽給我講故事，有好朋友陪我玩，還有...“她掰著手指數起來，“上周我數學考了100分，前天我們班拔河比賽贏了，昨天...“

看著女兒眉飛色舞的樣子，林雨婷突然覺得胸口那股郁結多年的悶氣消散了。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灑進來，落在暖暖蓬松的頭發上，給她鍍上一層毛茸茸的金邊。

“媽媽，我們今天吃什么早餐呀？“暖暖跳下床，光著腳丫就往廚房跑。

“穿拖鞋！“林雨婷趕緊追上去，卻在門口撞見女兒突然轉身。

暖暖撲進她懷里，仰著小臉認真地說：“媽媽，我最愛你了，我還要和媽媽抱抱、親親?！罢f著堵起小嘴往林雨婷臉上湊。

這一刻，林雨婷仿佛看到時光重疊——七年前那個在嬰兒床里朝她伸手的小嬰兒，和現在這個會撒嬌會告白的小女孩，都是她生命中最珍貴的禮物。

“媽媽也最愛我暖暖了。“她蹲下身湊過來給女兒親，又回親了女兒。“去洗漱吧，今天給你做草莓松餅?！?

“耶！“暖暖歡呼著跑向衛生間，拖鞋啪嗒啪嗒地響。

林雨婷站在廚房里攪拌面糊時，還能聽見女兒在浴室里哼著走調的兒歌。窗臺上的多肉植物冒出了新芽，陽光把不銹鋼鍋鏟照得發亮。這個小小的家里，到處都是生活的痕跡——冰箱上貼著女兒歪歪扭扭的涂鴉，茶幾上攤著昨晚一起拼的拼圖，陽臺上的衣服在微風里輕輕搖晃。

“媽媽！你看！“暖暖突然舉著牙刷沖進廚房，滿嘴泡沫含糊不清地說，“我學會自己扎馬尾了！“

雖然那個馬尾辮歪歪扭扭的，有一半頭發都沒扎進去，林雨婷還是忍不住紅了眼眶。她想起當年那個連自己都保護不了的自己，想起在陽臺上忍著傷口疼痛洗衣服的日子，想起深夜里獨自哄哭鬧的嬰兒的絕望。

而現在，她的女兒可以自由自在地長大，可以笨拙但驕傲地扎著歪馬尾，可以毫無顧忌地說“我最愛媽媽“。

“好看，扎的真好，我家暖暖長大了！不過先把嘴里的泡沫簌干凈?！?

林雨婷看著女兒雀躍的背影，突然明白了一個道理：那些曾經讓她痛不欲生的經歷，最終都化作了保護女兒的力量。而現在的每一天，都是對過去最好的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