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鏡子上蒙著一層水霧，林雨婷正在給小暖吹頭發。三歲的女孩坐在小板凳上，晃著腳丫哼兒歌，發梢還滴著水珠。

“暖暖的頭發像媽媽一樣漂亮。“林雨婷將吹風機調成暖風，“等留到腰這么長，媽媽給你編公主辮好不好？“

“要蝴蝶結！“小暖舉起胖乎乎的手指比劃，“粉色的！“

母女倆的笑聲被突然推開的門打斷。張鳳娟站在門口，手里捏著把銀色剪刀，刃口在浴霸燈下泛著冷光。

“女孩家留這么長頭發做什么？“婆婆的視線像刀子一樣刮過小暖的發梢，“招搖！“

林雨婷下意識擋住女兒：“媽，暖暖喜歡長發……“

“你懂什么！“張鳳娟擠開她，“長頭發吸營養，影響發育！“

小暖驚恐地看著逼近的剪刀，哇地哭出聲。林雨婷想去抱孩子，卻被婆婆一把推開：“我這是為孫女好！“

“咔嚓！“一綹烏黑的發絲飄落在地。

林雨婷的指甲掐進掌心。她看著鏡子里的倒影——婆婆粗糙的手揪著小暖的頭發，孩子哭得滿臉通紅，斷發像黑色的雨不斷落下。

“媽！“她聲音發顫，“這是暖暖的頭發……“

“我剪我孫女的頭發，天經地義！“張鳳娟又剪下一大把，“你看隔壁老王家孫女，短發多精神！“

小暖的哭聲突然變了調，剪刀擦過耳尖，血珠滲了出來。林雨婷的理智“啪“地斷了線。“住手！“

她沖過去奪剪刀，金屬劃過虎口，血滴在瓷磚上綻開紅梅。小暖趁機鉆進她懷里，斷發參差的腦袋緊貼著她劇烈起伏的胸口。

張鳳娟舉著剪刀冷笑：“反了你了！長清！長清你來看看！“

李長清趿著拖鞋跑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妻子抱著哭抽氣的女兒，母親揮舞著剪刀，滿地都是黑發。

“又鬧什么？“他煩躁地抓頭發，“剪個頭發至于嗎？“

“這是故意傷害！“林雨婷的聲音突然冷靜得可怕，“根據《未成年人保護法》第十七條，禁止虐待、遺棄未成年人，禁止對未成年人實施家庭暴力。“

李長清愣住了。

浴室的熱氣正在消散，瓷磚的寒意透過睡衣滲進林雨婷的脊背。她抱著小暖退到墻角，一字一句背誦昨晚剛背熟的法條：“《反家庭暴力法》第二十一條，監護人實施家庭暴力嚴重侵害被監護人合法權益的，人民法院可以撤銷其監護人資格。“

張鳳娟的剪刀“當啷“落地：“你、你嚇唬誰呢？“

“需要我報警驗傷嗎？“林雨婷舉起小暖滲血的耳尖，“暖暖的傷口，這把剪刀上的指紋，還有滿地頭發——都是證據。“

李長清突然暴起，抓起漱口杯砸向鏡子：“林雨婷！你怎么跟媽說話的！“

玻璃炸裂的巨響中，小暖的哭聲戛然而止——孩子嚇到失聲了。林雨婷感覺懷中的小身體在劇烈顫抖，像只被暴雨打濕的雛鳥。

“報警啊！“李長清逼近一步，“讓警察看看你這個瘋婆子！“

林雨婷摸到褲兜里的手機。三天前，她偷偷設置的緊急錄音鍵正在工作，紅色指示燈在布料下微弱閃爍。

“2015年頒布的《刑法修正案（九）》，將虐待被監護、看護人罪列入刑事犯罪。“她直視丈夫充血的眼睛，“造成輕傷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

李長清舉到半空的手僵住了。

浴室陷入死寂。

一滴血從林雨婷的虎口滴落，在瓷磚縫里暈開。她看著丈夫的拳頭慢慢松開，看著婆婆彎腰撿起剪刀卻不敢再上前，突然意識到法律條文比眼淚更有力量。

“讓開。“她抱著小暖往外走，“我要帶孩子去醫院。“

李長清下意識側身。這個動作讓他自己都愣住了——結婚五年來，他第一次給妻子讓路。

張鳳娟突然拽住林雨婷的衣角：“去醫院丟人現眼嗎？拿酒精擦擦就行了！“

“破傷風桿菌潛伏期3-21天。“林雨婷甩開她的手，“如果暖暖因為傷口感染出事，您就是過失致人重傷的主犯。“

老太太像被燙到般縮回手。林雨婷趁機抱著女兒沖出浴室，反手鎖上兒童房的房門。

深夜的急診室冷清得瘆人。

小暖趴在媽媽肩頭睡著了，耳尖貼著卡通創可貼。醫生開藥單時忍不住問：“孩子頭發怎么剪成這樣？“

“摔跤刮到的。“林雨婷撒謊。

醫生欲言又止，最終在病歷上畫了個特殊符號——那是醫院內部標記疑似家暴的暗號。

回家的出租車上，小暖忽然夢囈：“媽媽，頭發還會長嗎？“

“會啊。“林雨婷親了親女兒參差不齊的發梢，“等長長了，媽媽每天給你編不同的辮子。“

車窗映出她紅腫的眼睛。后視鏡里，司機師傅突然開口：“我女兒小時候也被她奶奶剪過頭發。“

林雨婷愕然抬頭。

“老一輩覺得女孩頭發長壓福氣。“司機轉動方向盤，“我媳婦當年舉著《婦女權益保障法》跟全家人吵，現在女兒都讀博士了。“

霓虹燈掠過車窗，在林雨婷眼底投下斑駁的光影。她抱緊女兒，感覺胸腔里有什么東西正在破土而出。

玄關的燈亮得刺眼。李長清蹲在滿地碎玻璃前，抬頭時眼里布滿血絲：“真要去法院告我們？“

林雨婷把小暖哄睡后才開口：“要看你們的表現。“

她從衣柜深處摸出個鐵盒，里面整整齊齊碼著錄音筆、驗傷報告和剪報——都是這半年偷偷收集的證據。

“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她把鐵盒拍在茶幾上，“再碰暖暖一下，這些就會出現在婦聯和法院。“

張鳳娟想罵什么，被兒子死死拉住。李長清盯著鐵盒里泛黃的剪報，那是去年某男子因虐待幼女獲刑的新聞，被林雨婷用紅筆圈了出來。

“瘋婆子……“他嘟囔著摔門而去，卻再沒敢碰那個鐵盒。

兒童臺燈暖黃的光暈里，林雨婷給女兒涂藥膏。小暖迷迷糊糊地問：“媽媽，奶奶為什么兇兇？“

“因為奶奶不懂法。“她輕輕吹著傷口，“等暖暖長大了，要記住法律比剪刀厲害。“

孩子睡熟后，林雨婷翻開《民法典》。泛黃的書頁間夾著幾根長發——是她趁婆婆不注意時撿回來的斷發。

月光爬上書桌，照亮她新寫的日記：【今日用法律保護了暖暖。記住這種力量，記住這種疼。】

窗外忽然傳來汽車引擎聲。她掀開窗簾一角，看到李長清在樓下抽煙，煙頭明滅的火光像困獸的眼睛。

手指撫過法律書冰涼的封皮，林雨婷忽然想起上個月在社區普法講座上，老律師說的話：“法律不是武器，是鎧甲。“

此刻，她終于穿上了這身鎧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