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陽光劈開染坊的霧氣時，沈落終于看清民宿門匾上新鏨的東巴文——“見鹿“二字纏著螺旋紋，在余暉里泛著冷光。負責這幾日住宿起居的張叔熱情介紹到：“周城就這家民宿保留著全套古法銀器工坊，也是這環境最好最出名的名宿，陳導說拍傳承主題非這兒不可。“

“落落！“

木樓梯突然吱呀作響，周姨圍裙上的扎染蝴蝶撲棱棱飛下來。她發間銀梳還是七年前那柄，墜著的流蘇卻添了幾縷白發。“房間給你留著呢，“溫熱的手掌裹住沈落冰涼指尖，“窗臺那盆虎頭蘭總不肯開花，怕是等著你來...“

“媽。“周季淮的聲音切碎未盡的話。他抱著一摞圖紙立在廊柱旁，袖口沾著銀屑，像撒了把凍結的星子，“203房客要補熱水壺。“

沈落盯著他襯衫第三顆紐扣——當年她縫歪的位置被精巧的銀扣替代。周姨恍若未聞，仍攥著她的手絮叨：“床帳換成你喜歡的靛藍色，陶瓷筆洗也收在抽屜...“話音被穿堂風卷走，檐角銀鈴突然齊鳴，驚起梁上燕雀。

黎沫沫拖著行李箱撞進中庭：“周姨！我的酸角蜜餞呢？“珊瑚色裙擺掃過青石磚，驚散滿地夕照。周季淮轉身的剎那，沈落瞥見他后頸新添的紋身——螺旋紋纏著句東巴諺語，墨色還未完全沉淀。之間和他說好要一起紋古巴文字的誓言回蕩在耳邊。

“他這是，有新承諾人了？”，“清醒點沈落，七年了啊，不是七天或者七個月，當年是你非要狠心把他推開的，現在也不應該后悔，他幸福不是好事嗎”

“小淮特意擴建了工坊。“周姨引著眾人穿過回廊，銀鐲撞在木欄桿上叮咚作響。沈落看見西廂房新增的玻璃展柜，里面陳列著滬上非遺展的獲獎證書，最顯眼處擺著尊螺旋紋銀雕——分明是她畢業作品《洄》的微縮版。

“沈老師住201吧？“前臺小妹遞來纏著五彩線的鑰匙，“周老板交代把畫架搬進去了。“沈落指尖剛觸到溫潤的桃木牌，就聽見身后圖紙散落的聲響。周季淮蹲身整理時，后腰襯衫皺起，露出紋身末端燒灼般的紅痕。

黎沫沫突然擠過來嗅了嗅：“什么味道？“

“紅糖糍粑。“周姨笑著掀開灶間竹簾，“落落從前能吃三碟呢。“蒸騰的熱氣模糊了周季淮的側臉，他撿圖紙的指節泛著青白，像在壓制某種即將破土的震顫。

沈落逃也似的鉆進房間。月光正爬上窗邊的老畫架，繃著的亞麻布留著未完成的扎染紋樣——是她大三那年賭氣撕毀的《云紋》初稿。陶瓷筆洗靜靜立在床頭，釉面裂痕里嵌著干涸的鈷藍色，像道永不愈合的舊傷。

走廊突然傳來爭執聲。沈落貼著門縫聽見周季淮克制的低音：“媽，別把陳年物件擺得到處都是。“瓷器輕碰的脆響中，周姨的嘆息像浸透雨水的棉：“那孩子當年連牙刷都給你買同款，現在倒嫌...“

余音被突兀的關門聲斬斷。沈落蜷在靛藍色床帳里，聽見銀器鏨刻的聲響從工坊傳來，每一聲都精準叩在太陽穴上。月光漏進未合攏的抽屜，照亮躺在絲綢上的銀鈴鐺——內側刻著“SL&ZJH 2016“，氧化斑爬滿字母間隙，像長滿青苔的墓志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