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像浸透板藍根的棉絮，沉甸甸地墜在段氏染坊的滴水檐上。

沈落第三次將PH試紙浸入染缸時，指尖的顫抖讓試紙邊緣卷起毛邊。5.8的數值在霧靄中洇成模糊的藍，讓她想起畢業論文答辯那天，投影儀把同樣的數字打在周季淮送她的銀鐲內側。

“沈老師！銀器顧問到了——“

場務的喊聲刺破霧氣，沈落手肘撞翻盛滿靛藍染料的玻璃燒杯。液體潑濺的瞬間，她恍惚看見十九歲的周季淮蹲在民宿臺階上，用銀勺攪動冒泡的板藍根汁液。

“小心。”

低沉的聲線裹著檀香壓下來，黑色袖口掠過她沾滿染料的手背。那人拾玻璃碎片的姿勢與記憶完全重疊——拇指與食指捏住邊緣，無名指微微弓起防御的弧度。

視線沿手臂上移時，呼吸突然滯在胸腔：周季淮的眉骨比記憶里更鋒利，舊銀鐲卻仍卡在腕骨凸起處，只是內側多了道新鮮的鏨痕。沈落突然想起畢業展那夜，這只手曾扣著她的腕骨說：“銀器要定期用錫紙鹽水煮，不然會發黑。“

“這是復旦視覺傳達系的周季淮老師，“場務遞來設計圖，“這次曬布場的紋樣改造由他負責。“圖紙邊角印著“滬非遺創新設計金獎“的水印，沈落記起大二那年深夜，視頻里周季淮舉著獎杯，背景是外灘晃動的霓虹。

黎沫沫的珊瑚色裙擺突然橫插進來，東巴紙筆記本幾乎戳到周季淮鼻尖：“不是說顧問是省銀器協會的和老師？“她耳墜的銀穗掃過沈落頸側，激起一陣細密的戰栗。

“和老師是我師父。“周季淮的指節在設計圖上叩了叩，“他上月在鶴慶打銀器時傷了手。“沈落看見他無名指上的繭——比七年前在銀匠鋪初見時厚了許多，卻依然保持著握畫筆特有的傾斜角度。

晨霧忽然被風吹散一隙，陽光劈開他眉骨的陰影。沈落發現他左眼角多出道淺疤，像瓷器開片時迸出的細紋。這處殘缺反而讓他的輪廓更加鋒利，如同被歲月重新鍛造過的銀器。

好熟悉，七年前的回憶片段像洪水一樣翻涌而來，眼前的男人和記憶里像太陽般的少年重疊在一起，沈落看見十九歲的周季淮正在掛銀鈴，白T恤被風鼓成帆，后頸曬脫的皮泛著珊瑚紅色——那是她第一次用丙烯調出會呼吸的紅。

視線交匯的瞬間，沈落垂下頭落荒而逃，好像再多一秒，就會繳械投降。

“螺旋紋能引導光影流動。“周季淮的鋼筆尖在設計圖上劃出弧線，檀香混著松節油的氣息突然濃烈起來。沈落無意識揪住扎染發繩的流蘇——這是黎沫沫今早硬給她系的，此刻穗子正掃著后頸未愈的蚊子包。

場務舉起相機取景：“周老師特意從上海帶團隊過來，他們剛完成外灘非遺展館的......“黎沫沫突然拽過沈落的手腕：“PH值測完了就去看看晾布架！“她指甲上新繪的東巴文小鹿在霧氣中忽明忽暗。

“他改行學視覺傳達？“黎沫沫壓低嗓音，指尖在沈落掌心畫螺旋，“不是說繼承了家里銀器鋪......“遠處傳來銀器鏨刻的聲響，她想起大二寒假視頻里，十九歲的周季淮舉著剛鏨好的鐲子對她笑：“等我在上海站穩腳跟，就把云紋改成黃浦江的漩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