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穿過曬布場的木架，在靛藍染布上織出細碎的光斑。沈落蹲在陶缸前，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腕間的銀鐲。那鐲子暗啞的紋路里，還嵌著三年前云南的雨。

“色溫偏差3.2%。“

清冷的聲線在身后響起時，沈落手一抖，PH試紙飄落在周季淮鞋邊。他彎腰拾起的動作像極了當年撿她掉落的畫筆，只是如今白襯衫袖口露出的腕表泛著機械的冷光，再不見從前叮當作響的銀鐲。

“用濾光布還是調入射角？“他將圖紙鋪在染缸邊緣，鋼筆尖點在云紋圖案上。沈落聞到他身上若有似無的雪松香，恍惚間又見那個在銀匠臺前滿頭大汗的少年。

黎沫沫珊瑚色的裙角掃過滿地藍靛，“周老師，段阿嬤說老輩人曬布全憑眼力。“她啪地展開東巴紙筆記本，夾頁里十九歲的周季淮正笑得晃眼——他舉著冰鎮酸角汁貼向鏡頭，鎖骨下的紅痕是翻墻偷繡球時蹭的。

“活化非遺需要數據支撐。“周季淮推了推銀絲眼鏡，袖扣折射的光刺痛了沈落的眼。她突然想起畢業展那夜，這人沾著銀屑沖進展廳，眼睛亮得像是把洱海的星子都揉碎了。

日頭西斜時，黎沫沫將沈落拽進染坊儲物間。曬干的扎染布匹堆成靛藍色山脈，縫隙間漏進的光束里浮動著板藍根纖維。“你還要躲到什么時候？“她扯開沈落的亞麻襯衫領口，鎖骨下方淡紅的蚊子包腫成心形，“他后腰的紋身...“

“那是人家的新生活。“

“你為什么不愿意和他說清楚啊，你倆現在這樣明顯誰心里都放不下，真是急死我了”

是啊，為什么不愿意說清楚，可是，說什么呢，說什么都無法挽回對周季淮的傷害了，七年前，周季淮是多么張揚肆意，在每個人身邊像個小太陽一樣，但現在，沈落完全看不清他冷漠表情下的心。都過去這么久了，她跨不過去，也不愿打擾。

沈落摩挲著褪色的工作證——有效期停在三年前秋分。證件照里的她長發及腰，發間還別著周季淮折的紙蝴蝶。如今剪短的鬢角露出助聽器，像枚銀色瘡疤。

周姨掀開汽鍋蓋的剎那，香氣驚飛了檐下的燕子。“落落最愛的雞樅菌。“她將嫩黃的菌子夾進青花瓷碗，銀梳墜子掃過沈落手背，“小淮特意托人從哀牢山捎來的。“

沈落的筷子尖在碗沿輕顫。對面那人鎖骨下的舊疤隨著吞咽起伏，是當年替她擋開醉漢時留下的。此刻他襯衫上別著“非遺顧問“的金色徽章，刺得人眼眶生疼。

“上海的項目...“話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大二暑假視頻里，他展示現代染劑時，她摔了調色盤，鈷藍顏料濺滿鏡頭。

“嘗嘗紅糖糍粑。“周姨的聲音裹著往事撲面而來。十九歲的周季淮曾蹲在灶臺前熬糖，鼻尖沾著炭灰沖她笑：“等我的銀器鋪開遍茶馬古道...“

金屬徽章碰在瓷碗上“叮“的一聲，截斷了回憶。沈落咬破糍粑，焦糖在舌尖化開，甜得發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