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明翰的陰霾似乎都被前幾日的腥風血雨滌蕩去了一些，陽光透過金龍酒樓頂樓辦公室的防彈玻璃，在紅木長會議桌上投下一片斑駁。

哈里森的勢力被連根拔起，那些曾經屬于他的產業、現金、渠道，如今都換了個主人。

空氣中彌漫著硝煙散盡后的沉寂，以及一種壓抑不住的亢奮。

羅夏坐在主位，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目光掃過在座的華人幫核心成員。

這些人，大多是跟著他從血路里殺出來的，臉上還帶著幾分未褪盡的煞氣。

“諸位，哈里森倒了，伯明翰現在姓羅。”羅夏開口，聲音不高，卻讓喧鬧的呼吸聲瞬間平息。他頓了頓，看著一張張或激動或期待的臉，“但這只是開始。”

陳黑子咧著大嘴，甕聲甕氣地接話：“羅爺，您就說接下來咱們干誰？倫敦那幫孫子，還是那個什么鳥‘渡鴉’？”他剛在“大掃除”中立下頭功，正是意氣風發的時候。

“打打殺殺，終究不是長久之計。”羅夏搖了搖頭，拋出一個重磅炸彈，“我決定，華人幫，要轉型。”

“轉型？”陳黑子愣住了，不光是他，桌旁大部分人都露出了茫然的神色。這兩個字，對他們來說，太陌生了。

羅夏身體微微前傾，目光銳利：“沒錯，轉型。將我們手里的核心產業，比如碼頭、運輸，還有一部分餐飲娛樂，逐步合法化，公司化運營。”

“轟”的一聲，會議室里炸開了鍋。

“合法化？”

“羅爺，這……這不是自斷手腳嗎？”

“咱們干了這么多年，突然去當什么正經商人？那些條子能饒了咱們？”

“是啊，這不是把脖子伸過去讓人家砍嗎？”

反對和質疑的聲音此起彼伏。

他們習慣了刀光劍影，習慣了用拳頭說話，現在突然要讓他們穿上西裝，去跟人談合同、繳稅，這比讓他們去跟哈里森的亡命徒火并還要讓他們難以接受。

羅夏沒有立刻彈壓，只是靜靜地聽著，直到聲音漸歇，他才緩緩開口：“我知道大家在想什么。這條路不好走，甚至比我們之前做的任何事都難。”他話鋒一轉，“但你們有沒有想過，哈里森為什么能盤踞伯明翰這么多年？僅僅因為他夠狠？他手下人多？”

眾人沉默。

“他背后有軍方的人，有倫敦的政客，他懂得用規則來保護自己，也用規則來打擊對手。”

羅夏一針見血，“我們現在確實是伯明翰的地下皇帝，但這個‘地下’兩個字，就是懸在我們頭頂的劍。倫敦那些人，軍方的道爾頓，還有那個神秘的‘渡鴉’，他們會眼睜睜看著我們在伯明翰坐大，而不動用更上層的力量來碾壓我們嗎？”

“難道我們要怕了他們？”一個年輕氣盛的頭目不服氣地低吼。

“不是怕，是戰略。”羅夏糾正道，“雞蛋碰石頭，那是蠢。我們要學會把雞蛋做成石頭，甚至比石頭更硬。合法化，就是我們的盔甲。當然，”他嘴角勾起一絲意味深長的弧度，“地下的根，我們不會斷。有些事情，還是得用老法子解決，那會是我們的劍，藏在盔甲下的劍，出鞘就要見血。”

這番話，軟硬兼施，讓大部分人的情緒稍稍平復了一些。他們開始思考羅夏話里的深意。確實，這次能扳倒哈里森，有太多的運氣和險棋成分。如果那些更高層面的力量真的下場，他們這點家底，恐怕不夠看。

羅夏見火候差不多了，看向陳黑子：“黑子。”

“哎，羅爺！”陳黑子猛地站直。

“這次‘大掃除’，你功勞最大，腦子也活泛了不少。”羅夏說道，“碼頭和運輸這兩塊，以后就交給你來整合。成立公司，招募專業人士，先從最基礎的架構搭起來。不懂就學，我會給你找老師。”

陳黑子激動得臉都紅了，用力捶了捶胸口：“羅爺，您放心！我陳黑子要是辦砸了，您就拿我的腦袋當夜壺！”話糙理不糙，透著一股子狠勁和決心。只是讓他去搞什么“公司架構”，他心里還是七上八下，這玩意兒比砍人復雜多了。

就在眾人以為大方向已定時，一個略顯蒼老和沙啞的聲音突兀地響了起來：“羅爺，轉型是好事，能長久。但……這里面的道道，恐怕不簡單。”

眾人循聲望去，說話的是一個五十多歲，平時在幫里沉默寡言，負責看管幾處小場子的老成員，叫老梁。此刻，他那張布滿風霜的臉上，帶著一絲憂慮。

“老梁，你說。”羅夏示意他繼續。他也有些意外，這個老梁平時存在感很低。

老梁清了清嗓子，似乎有些緊張：“羅爺，咱們這些產業，很多賬目都是見不得光的。一旦公司化，稅務局那幫人可不是吃素的，查起來能把咱們祖宗十八代都翻出來。還有，那些碼頭工人，運輸司機，很多都是咱們幫里的兄弟，按正規公司的搞法，用工合同、保險、福利……這些都是大筆開支。更別提，萬一被人抓住以前的把柄，告咱們個有組織犯罪、壟斷市場什么的，那不是自投羅網嗎？”

老梁一連串的問題，像一盆冷水潑下來，讓剛剛有些熱絡的氣氛又冷卻了幾分。這些問題非常實際，也非常尖銳。

幫里不少人都是月光族，讓他們去理解什么稅務籌劃、法律風險，確實是為難他們了。

陳黑子在一旁聽得眉頭緊鎖，他光想著怎么把地盤管好，還真沒細想過這些彎彎繞繞。

羅夏贊許地看了老梁一眼：“老梁，你提醒得很對。這些問題，我都考慮過。”

他停頓了一下，目光轉向坐在角落，一直沉默不語，臉色有些蒼白的慳哥。

自從上次遭遇“渡鴉”受了重創又經歷了某些異常后，慳哥就變得更加沉默寡言，但羅夏知道，他的腦子依舊是整個華人幫里最好使的。

“慳哥，”羅夏的聲音放緩了些，“財務上的事情，還有新公司如何規避風險，把我們過去的那些‘老底’洗干凈，就要辛苦你了。我知道你最近身體……不太方便，但這件事，非你莫屬。我們需要探索新的商業模式，把黑錢變成白錢，再用白錢生出更多的白錢。”

慳哥緩緩抬起頭，眼神依舊有些飄忽，但聽到“洗錢”兩個字時，瞳孔似乎聚焦了一些。他沙啞地應了一聲：“明白。”簡單兩個字，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專業。即使狀態異常，他對數字和規則的敏感，依然是頂尖的。

“至于外部……”羅夏的手指在桌上輕輕一點，“我已經讓倫敦的‘中間人’放出風聲。告訴他們，伯明翰換了天，但生意照做。只要是合法的合作，我們都歡迎。至于那些想伸手摘桃子的，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他一邊說著，一邊在腦海中初步勾勒著未來的商業版圖。就在他想到某個大型跨國銀行，以及市中心一塊黃金地皮的產權問題時，金手指突然傳來一陣微弱卻清晰的刺痛感，像是有無形的針尖輕輕扎了一下他的太陽穴。

“嗯？”羅夏不動聲色地揉了揉眉心。這種感覺……是危機預警。看來，某些金融機構，某些土地產權，或者某些政府審批流程，背后藏著不小的麻煩。轉型之路，果然不會一帆風順。

他深吸一口氣，看著會議室里神色各異的眾人，心中了然。觀念的轉變，利益的重新分配，管理模式的革新，每一樣都是硬骨頭。外部的敵人虎視眈眈，內部的挑戰也層出不窮。

“這件事，不是一蹴而就的。”羅夏的語氣恢復了平靜，“從今天起，我們要開始接觸伯明翰當地最好的律師、會計師、商業顧問。讓他們來幫我們規劃，幫我們梳理。當然，”他加重了語氣，“在用他們之前，先給我把他們的底細查清楚，我可不想引狼入室。”

“是，羅爺！”眾人齊聲應道，聲音比之前多了幾分凝重，也多了幾分對未來的未知與期待。

羅夏揮了揮手：“好了，具體的細則，慳哥和黑子會牽頭，你們各司其職。散會吧。”

眾人陸續離開，陳黑子撓著頭，湊到慳哥身邊：“慳哥，那個……那個公司架構，到底是個啥玩意兒啊？比跟人劈友還難懂。”

慳哥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先學會看懂資產負債表再說吧。”

“資……資產啥？”陳黑子一臉懵。

羅夏看著他們的背影，獨自走到窗邊，俯瞰著腳下的伯明翰。這座城市，剛剛經歷了一場權力洗牌，而他，正試圖在這片舊秩序的廢墟上，建立一個屬于自己的，嶄新的，甚至妄圖染指“合法”的帝國。

他知道，這很難，比他想象的還要難。

金手指的預警，老梁的擔憂，幫眾的疑慮，無一不在提醒他前路的荊棘。

但他別無選擇。

要想在更高層面的博弈中活下來，甚至掌握主動，他就必須擁有更強大的力量，更穩固的根基。

“律師，會計師，商業顧問……”

羅夏喃喃自語，“希望這里面，能有幾個真正能用的人，而不是一群只認錢的吸血鬼，或者……某些勢力安插進來的釘子。”

他瞇了瞇眼，倫敦的那些“新朋友”想必也快按捺不住了。

這盤棋，越來越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