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這是今年的總賬目,咱們賬上的錢款全部折銀還有一千二百七十二兩八錢銀子,四十一兩金子。
倉庫里還有三十三萬八千六百斤雜炭,十八萬六千五百斤硬木炭,七萬四千八百斤崗炭,一萬七千四百斤白炭。
按照當前江口圩的市價出售,刨除雇傭艇軍兄弟的船費,江口圩搬炭力夫工錢,潯州府商會的會費,打點的差役的錢和稅等雜七雜八的支出,這批炭咱們能回籠九百八十兩三錢八分銀子。”
為彭剛管了大半年賬目的彭毅對這份工作已經非常熟練,年關前,彭毅會同彭敏一起統計出了今年賬目。
彭毅性格偏文弱,還在紅蓮坪那會兒,彭剛曾嘗試著讓彭毅練督練步操帶兵。
奈何彭毅對打打殺殺提不起興趣,更喜歡和算盤倉庫打交道,并樂在其中。
彭剛同彭毅講解操典軍陣和火銃用法的時候,彭毅每次都表現得一副昏昏欲睡樣子。
反倒是每次教他數學,講解一些經濟常識的時候,這小子總是聽得入迷,學得也挺快,現在都能解二元二次方程了。
彭剛遂放棄了讓彭毅練習統兵作戰的想法。
既然這小子喜歡管賬管后勤,不喜歡領兵,那就由他去吧。
至于妹妹彭敏,性格比較乖巧,教她什么她就學什么,讓她做什么就做什么。
就是彭敏不如彭毅聰明,學東西沒彭毅那么快。
彭剛幾乎是同時教兩人數學,兩人都學了大半年。
彭毅現在可以做到解二元二次方程信手拈來,彭敏解個一元二次方程方程都費勁,有時候除法還會做錯。
不過現在彭剛有意讓彭敏帶著兩個舅娘和趙晗薇她們管理紅蓮村的女人和孩子,積累管理經驗。
“就這么點了?”
移營山姜坪建紅蓮村以來,彭剛花錢如流水,原以為賣炭的錢能彌補一部分開銷,不料采買的物資、容留的難民太多,存銀消耗的速度還是超出了他的預期。
一千二百七十二兩八錢銀子,還得擠出一些來給楊壎送年敬。
過完這個年,從張釗、王家那里吃大戶弄來金銀不剩下多少了。
楊壎已經數次來信讓他安分點,顧元凱和鄭祖琛已經盯上上帝會了。
彭剛這點身家打點縣官都已是勉強,顧元凱和鄭祖琛,一個知府,一個巡撫,他肯定是沒能力喂飽的。
明年除非起義,不然指定是吃不了大戶。
彭剛有些發愁,不能發橫財,就只能老老實實地擼樹賣木料燒炭變現。
“光是熟鐵咱們就買了足足一萬一千二百多斤,江口圩和桂平城的熟鐵價格硬生生被咱們從五十一文一斤買到六十文一斤。
還有滇馬,一匹十五兩呢,咱們前前后后買了二十一匹,你還給了馬販子六十五兩定錢,明年還要再買二十六匹。八兩一匹的騾子,阿哥你買了二十三匹。
其他大牲口比如牛,一頭要十三四兩銀子不說,每頭牛還得交八錢銀子的蹄捐,就這,阿哥你連眼睛都不眨一下,硬是買了十八頭,豬連帶豬崽子你也買了一百四十五口。
再有就是新來的二十八戶工匠,也都是你花大價錢請來的......”
核對完賬本的彭毅對每一筆賬目了如指掌,如數家珍。
“知道了知道了,咱們糧倉里還有多少糧?”聽得有些頭大的彭剛打斷彭毅,詢問彭毅糧倉里還有多少存糧。
買這么多騾馬大牲口,彭剛不是為了組建騎兵。
再者,滇馬腿短,跑不快,也不是很適合充當騎兵的坐騎。
不過勝在耐力強,適合走山路。
彭剛買這些騾馬,是為了組建輜重隊做準備,同時培養十幾個會騎馬的學員日后用來當傳令的通訊兵使喚。
“各色存糧就剩下一百二十一石了。”彭毅脫口而出道。
“一百二十一石,太少了,還是得多燒些炭換銀子屯糧。”彭剛凝思片刻,說道。
“現在咱們是按照江口圩市價的四成從我們的炭戶那里收炭,咱們讓一成利,通知下去,過完年,咱們按江口圩市價的五成從他們手里收炭。”
“三哥,照當前這個燒法,附近的山場,咱們燒不了幾年。”彭毅遲疑了一下,出言提醒道。
“傻弟弟,就眼下這亂局,你還指望以后能安安生生地燒炭賣炭?”彭剛笑了笑說道,“照我說的吩咐下去吧。”
“那今年楊縣尊那邊的年敬你打算送多少?”彭毅問道。
“手頭拮據就少送點,送個三百一十兩即可,要嫌少,明年端午他要還在桂平當縣令,我給他多補點。”彭剛想了想說道。
“另外再拿出一百兩給大舅去武宣縣城盤一間鋪子當炭行,就交由大舅一家子打理炭行。”
楊壎是彭剛在官府里的唯一依仗,就是再困難,彭剛也要擠出點銀子穩住楊壎。這個錢是無論如何都不能省的,王作新就是前車之鑒。
“武宣?咱們的炭想賣到武宣走水路要雇很多人拉纖,走陸路的話又都是山路,武宣的炭價比江口圩低,把炭賣到武宣劃不來,完全是賠本的買賣。”
彭毅想不通彭剛為什么要在武宣縣城開設炭行,覺得匪夷所思,有些跟不上哥哥的思路。
“武宣的炭行只是個幌子,反正你對這些不感興趣,以后你就知道了。”彭剛說道。
他在武宣開設炭行并非是為了圖利,而是為了日后攻打武宣縣城布局。
紅蓮村的炭想賣到武宣走黔江水路要雇很多人拉纖,而武宣縣城的東西想拉到紅蓮村走黔江水路,那可是順流而下,旦夕可至。
武宣縣城是小城,城池規格沒有府城桂平城那么高,駐軍也少得可憐,且整個城池建在黔江岸邊的平原上,只有一面臨水,典型的易攻難守之地。
廣西清軍的外省援兵進入廣西之前,能不能拿下桂平城不好說,可武宣,彭剛還是有很大的希望能夠獨立拿下。
道光二十八年臘月廿八,江口圩的空氣里已經浮著爆竹硝煙的氣味。
王大雷揣著從紅蓮村送來的信件囑咐了妻子幾句便走出彭記炭行,向圩外江邊的那座氣派的七進庭院走去。
圩外江畔那座全江口圩最氣派的大院正是潯州府第一士紳黃體正一家的宅子。
一腳剛踏出炭行,幾十號枯坐在炭行門口等活的干瘦力夫們瞅見王大雷從炭行里踏步而出,一窩蜂湊了上來,急切地詢問道:“王掌柜,炭行可來活了?”
這群干瘦的力夫大多是破產無田的農民。
除了種田,他們沒有其他謀生的技能,又沒膽子入天地會和上帝會。
只得在江口圩當苦力出賣力氣為生,奈何臨近年關,江口圩的大部分炭行都已經歇業準備過年,已經無活可做。
“船夫都回去過年了,平在山里就算是有炭現在也拉不出,天涼,你們不要在炭行門口等了。”王大雷搖頭擺手說道。
“都散了吧,你們也回去過年吧。”
王大雷并沒有騙他們,以往幫他們運炭的羅大綱、蘇三娘、邱二嫂三部的艇軍現在全都忙著過年,要等到初五才出工。
力夫們唉聲嘆氣,哪怕是家里的米缸里有一兩斗米用來熬過年關。
他們又何至于臘月廿八還枯守在江口圩等活干。
路過江口圩近郊的一條小巷,巷口處有一個垃圾堆,垃圾堆的頂部放著一個顯眼的竹提籃。
王大雷伸頭瞧了一眼,只見一具不知道死了多久的死嬰躺在竹提籃里,尸體蜷曲,浮腫的頭顱頂在竹籃筐邊沿。
面無波瀾的王大雷拉起長衫下擺,跨過垃圾堆,快步朝黃家大宅走去。
黃家宅院七進七出的青磚墻上,新糊的桑皮紙在寒風里簌簌作響,門口兩尊石獅子也披了層紅絹花彩。
黃宅內外,烈火亨油,鮮花著錦,好不熱鬧。
隔著墻,王大雷都能聞到烤乳豬、八寶鴨、蒸糯米的飄香。
前來黃家送年敬的人太多,以致在門口排起長龍。
以往王家逢年過節的時候也有人來排隊送節敬。
可和黃家一比,王家屁都不是。
來王家送節敬的人身份撐破天也只是縣里的書吏,紫荊山各地的山場主。
而來黃家送節敬拜年的,除了潯州府的富商巨賈,甚至還有好些個縣令,以及潯州府、桂林府、南寧府等地的學正、訓導親至。
就連潯州府知府顧元凱,雖前往剿會匪不能親至,但還是讓家人送來三尺高的琺瑯彩福壽雙全瓶,為黃體正祝壽。
黃府的管家周祿眼尖的很,很快注意到了兩手空空,混在人群中的王大雷。
他緩步走到王大雷身邊上下打量了王大雷幾眼,試探著問道:“你是誰的家人?”
“我是紫荊山團董彭剛家人,給黃老爺送來書信一封。”王大雷回了一句。
“團董?團董走偏門去!什么玩意兒,也敢走黃家的正門!正門是留給有官身和功名的賓客走的!”得知對方只是一個小小團董的家人,周祿冷聲嘲諷著將王大雷趕出正門。
紫荊山團董?
正在大門迎送賓客的黃家長孫,目下的桂平縣練總黃聿江聞言而至,支開周祿,問道:“你是彭剛的家人?”
“你是黃家的哪位?”王大雷反問道。
“黃家的團練我在管。”黃聿江說道。
“既是如此,信給你。”王大雷把信交給黃聿江,轉身離開了黃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