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的蟬鳴粘在洗煤廠排水管上，溫舒鶴拎著鐵皮桶踩過河灘，塑料涼鞋踢起的煤渣驚散了水面油膜。溫姝桃揪著堂哥褪色的背心帶，小拖鞋陷進淤泥又拔出，每個腳印都盛著半汪虹彩的柴油花。

“這是秘密基地！”四歲男孩踢開擋路的廢齒輪，露出半截漆成警示紅的木筏——實則是去年防汛剩下的閘門板。筏上綁著用通風管改的魚簍，篩網還粘著2000年安全生產月的標語殘片。

溫姝桃蹲在筏邊戳泡泡，兩歲半的指節抵不住水流，工裝布改的褲腿吸飽了河水。突然有銀光掠過趾尖，她整個身子前傾，銀鎖片砸在水面驚起環狀漣漪。對岸傾倒的矸石堆簌簌滑落幾塊煤精，驚醒了睡在防塵網上的翠鳥。

“看哥哥的！”溫舒鶴甩出自制釣竿，鉤尖掛著祝惟徵給的橘子軟糖。生銹的縫衣針在濁流里忽隱忽現，纏魚線的轆轤軸心是井下淘汰的軸承。溫姝桃有樣學樣地折了柳枝，把周滟給的山楂糕捏碎了當餌料。

河水突然泛起油污的虹光。溫姝桃的柳枝被什么東西拽住，小身子在閘門板上拖出半米。溫舒鶴撲來幫忙時撞翻了鐵皮桶。釣上來的竟是半截自行車鏈，鐵銹里纏著縷銀白魚鱗。溫姝桃興奮地往桶里塞，鏈節刮擦聲活像絞車啟動的響動。對岸洗煤廠的排水管突然噴涌黑水，驚得魚群躍出水面——鱗片沾著煤灰的鯽魚撞上溫舒鶴鼻梁，又跌回河里炸開朵墨花。

“用這個！”男孩從筏板下抽出漏勺，鋁柄上還印著礦務局食堂編號。溫姝桃接過來當船槳亂揮，勺網兜住團纏著水藻的電纜，銅絲間忽閃著條透明的小蝦。她得意地舉給堂哥看，涼鞋卻踩到青苔，整個人栽進淺灘。

溫舒鶴撈起濕漉漉的奶團子時，防曬用的安全帽正漂向河心。溫姝桃攥緊的漏勺里兜著三條蝌蚪，尾巴上粘著煤晶顆粒，像游動的黑珍珠。四歲男孩突然福至心靈，解下背心系成漁網，汗味驚得蝌蚪們撞向搪瓷缸內壁。

日頭西斜時，鐵皮桶里游著七只蝌蚪、三尾泥鰍和半只蟹鉗。溫姝桃的銀鎖片纏滿水草，正給鐵銹色的螃蟹當王冠。歸途路過煤渣堆，溫舒鶴突然掏出口袋里的磁鐵，吸起滿地螺絲釘往桶里扔：“給小魚造房子！”

夜色漫過輸電線時，周滟在院里的晾衣繩上抖開濕衣裳。煤油燈照見鐵皮桶里奇異的生態：螃蟹鉗夾著螺絲帽，蝌蚪在纏滿銅絲的搪瓷缸里吐泡，溫姝桃偷偷放進去的槐花餅正在濁水中浮沉。隔壁傳來安月娥的嗔怪——祝惟徵正纏著母親要給蝌蚪建水電站。

溫姝桃蜷在竹席上啃西瓜，腳踝還粘著河底的藍藻。夢里鐵銹河翻涌著銀鱗，而堂哥撐著閘門板，在星羅棋布的矸石島間釣起一彎沾著煤灰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