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雨把礦區柏油路泡成墨色,溫姝桃攥著安月娥的工裝褲管,雨靴里灌滿煤渣與紫云英的碎瓣。祝家祖墳在東頭矸石山背陰面,青石碑上爬滿洗煤廠飄來的鐵銹苔,碑座壓著的雷管包裝紙被風掀起一角。
“這是姑姥姥。“安月娥的雨披擦過碑沿,PVC材質在潮濕空氣里吱呀作響。祝惟徵突然拽住溫姝桃的圍兜繩,這個四歲不到的男孩的手勁在雨里格外大——她這才看清碑上照片鑲在礦燈形狀的相框里,玻璃裂痕沿著女工帽的安全帶蜿蜒,像道未愈合的舊礦道。
供品擺出來時,溫姝桃正用柳枝戳碑腳的螞蟻窩。錫箔元寶里裹著礦務局特供的酥皮點心,油脂滲過包裝紙,在青石板上洇出齒輪狀的油暈。安月娥點燃的防風火柴突然被雨打滅,祝惟徵掏出溫舒鶴給的磁鐵,在碑座銹釘上蹭出藍火花。
“桃桃來。“安月娥往孩子掌心塞了塊鏡煤,斷面映著碑文里“三八紅旗手“的鎏金字。三歲的溫姝桃學樣把煤塊按在照片上,煤晶里的云母片忽然反光,驚飛了棲息在高壓電塔上的灰斑鳩。她踉蹌后退時踩到未燃盡的紙錢,膠底鞋騰起的青煙混著焚香,在雨簾里織成挽聯。
“坍塌的供土堆里露出半截搪瓷缸,溫姝桃用柳條勾出來時,缸里黏著變形的鋁飯盒,盒蓋上用鋼釘刻的“安“字還沾著九十年代的煤精粉。
雨勢驟急,安月娥的勞保雨披兜住兩個孩子。溫姝桃嗅著橡膠味啃飯盒邊緣,乳牙在鋁皮上硌出月牙痕。祝惟徵突然掰開塊槐花餅塞她嘴里,甜膩混著碑前陳釀的辛辣,激得小姑娘把供酒當雨靴里的積水亂踢。
歸途抄近穿過廢棄礦道時,安月娥的礦燈帽映亮洞壁的逃生指示牌。溫姝桃腕上的銀鐲撞出回聲,1998年的刻痕在綠熒光線里活過來。祝惟徵突然說姑姥姥的魂住在帽燈里,因為礦上人都說她是為護住通風設備才被埋的。
溫姝桃嚇得把鏡煤塞進干媽口袋,黑石頭卻粘住了工作證的塑封膜。安月娥背她出巷道時,孩子腕間的銀鐲卡在頂板支護架的裂隙里,拽落簌簌煤灰如黑雪。雨停了,洗煤廠排水溝漂來未燒盡的紙船,船頭別著的絹花浸飽了柴油,在夕陽下開成永不凋謝的工業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