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柏油路蒸騰著鐵腥味，溫姝桃的紅色小拖鞋踩碎水洼里七彩的油膜。周滟攥著女兒汗津津的小手，防塵口罩邊緣被潮氣洇出深灰的云。家東面的南北路泛著冷光，水泥裂縫里鉆出的車前草掛著洗煤廠飄來的煤晶，在濕熱的風里搖成小風鈴。

“慢些...“周滟話音未落，溫姝桃已掙開手撲向路沿。兩歲半的奶團子蹲在排水溝旁，正用柳枝撥弄翻肚的小魚——魚鰓里竟嵌著顆玻璃彈珠，折射出對岸防塵網(wǎng)漏下的碎光。

穿白襯衫的男孩就是這時闖入視線的。他母親擎著的黑傘沿還在滴水，溫姝桃仰頭時，正撞進男孩薄荷糖似的瞳孔里，他袖口別著的紅十字徽章刺得人眼疼。

“聶醫(yī)生家的？“周滟把女兒往身后扯了扯，帆布鞋碾碎顆煤渣。對方淺咖色坡跟涼鞋停在半米外，香水味混著消毒水的氣息，驚飛了溫姝桃發(fā)辮上的菜粉蝶。

男孩忽然蹲下身，四歲的指尖捏著顆琥珀色玻璃珠。溫姝桃看見珠芯嵌著星形氣泡，像極了昨夜溫舒鶴在煤堆里尋到的火石。她伸手去夠，腕間的銀鐲撞上對方鑲銀邊的病歷夾，當啷聲驚醒了槐樹上打盹的蟬。

“叫**哥哥。“聶母的聲音浸著藥棉的軟。男孩白凈的脖頸微傾，露出防疫站接種卡的紅繩，溫姝桃突然把沾著魚腥的柳枝塞他手心。

周滟的指甲掐進掌心。她認得那病歷夾上燙金的“聶“字，二十年前礦燈房貼著的光榮榜上，聶父的名字總排在安全標兵欄首行。雨云又壓過來時，她瞥見男孩腕表顯示14:47——這個點本該在鎮(zhèn)醫(yī)院打疫苗的溫舒鶴，怕是正在矸石山挖“小寶石”。

“見面禮。“聶**突然開口，字正腔圓得像廣播里的普通話。他攤開的掌心里躺著三顆玻璃珠，分別裹著赤鐵礦、石英與煤精的碎屑，用環(huán)氧樹脂封成渾圓的形。溫姝桃抓起就往嘴里塞，被周滟掰開下巴時，珠子滾進排水溝，驚醒了剛緩過氣的小魚。

聶母的笑聲像護士站推車的滾輪聲：“早聽說和老溫家訂過娃娃親。“藥棉味忽然濃得嗆人，她腕間的血壓計表帶擦過周滟手背，“等桃桃上小學，讓**教她識...“

炸雷截斷了后半句。溫姝桃突然指著男孩喊：“雪人！“——他白得過分的膚色在鉛云下泛著冷光。聶**困惑地眨眼，這個動作讓他終于像個四歲孩童，右頰擠出個酒窩，盛著路面積水晃蕩的碎影。

暴雨傾盆而至時，兩家人擠在廢棄的調(diào)度亭里。聶母的傘骨掛著水簾，溫姝桃趁機揪下根銀邊傘骨當釣竿。聶**的白襯衫濺滿泥點，卻仍端坐著背誦《靜夜思》，直到溫姝桃把嚼過的槐花糊在他插圖頁。

“回禮。“周滟掰開女兒緊攥的拳頭，挑出朵完整的槐花。溫姝桃掙扎著把花莖插進男孩紐扣眼，花汁在的確良布料上洇出胎記似的痕。聶**忽然笑了，露出缺了顆的乳牙，從急救包掏出支葡萄糖液哄她：“甜的。“

雨停時西天裂開道橙紅的縫。聶家母子消失在鍍鋅廠方向，溫姝桃兜里多了支體溫計。周滟抱起女兒往回走，防塵網(wǎng)后的洗煤廠突然響起汽笛，驚得體溫計在衣兜里碎成滿地水銀珠，每一粒都映著2005年陰晴不定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