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金秋柿語
- 霧褶待潮
- 沈桑夏
- 1515字
- 2025-04-07 09:08:26
十月的風卷著稻草香穿過籬笆,祝家老宅的柿子樹像盞巨大的琉璃燈籠,壓彎了青磚墻頭。溫姝桃仰著脖子數枝頭的紅果,碎花罩衫兜著的陽光漏進竹籃,驚醒了蜷在籃底打盹的貍花貓。
“數到二十就夠啦!“墻頭傳來瓦片輕響,祝惟徵騎著屋脊探出頭,白襯衫下擺沾著晨露。男孩的布鞋在青苔上打著滑,手里竹竿挑著的網兜里,還兜著昨夜逮蛐蛐的殘局。
安月娥的嗔罵聲混著灶房的柴火氣飄來:“徵徵當心摔斷門牙!“話音未落,西廂房窗欞吱呀推開,祝棣宸頂著亂蓬蓬的雞窩頭,睡眼惺忪地拋來半截麻繩——那繩頭分明系著除夕掛燈籠的銅鉤。
祝惟徵猴子似的順著柿樹瘤溜下來時,溫姝桃正踮腳夠最低的枝椏。女童的帆布鞋陷在松軟的腐葉里,發辮上的紅頭繩勾住了蛛網,晨露在睫毛上凝成細鉆。忽然整根枝條墜下來,原是祝棣宸在墻外拽緊了麻繩,驚得雀群撲棱棱掠過青瓦。
“要那個燈籠果!“溫姝桃指著最高處并蒂的雙生柿,果實表皮凝著層糖霜,在逆光中透出蜜色。竹籃里的貍貓突然竄上樹干,黃褐斑紋與樹皮融為一體,只剩琉璃似的眼珠在葉隙間閃爍。
祝惟徵把布鞋甩進菜畦,赤腳勾住分叉的樹椏。晨風掀起他卷邊的褲管,露出膝蓋結痂的傷疤——前日偷摘棗子摔的。溫姝桃在底下急得轉圈,竹籃磕著老樹根咚咚響,驚醒了檐下燕巢里最后一只雛鳥。
第一顆柿子墜落在晾衣繩上,溫姝桃蹲身去撿,卻被樹根拱起的青磚絆了個趔趄。祝棣宸翻墻進來時,正撞見小姑娘舉著摔裂的柿子往陶罐里塞,橙紅汁液順著罐子口流下。
“傻子,熟透的才甜。“墻頭飄來漫不經心的指點。溫姝桃轉頭望去,祝棣宸單腿支在泡桐樹上,手里轉著把豁口的鉛筆刀。他袖口露出的腕骨還粘著草屑,分明是從后山草垛滾下來的痕跡。
樹冠忽然沙沙作響,熟透的果實接二連三砸進草叢。祝惟徵倒掛在枝頭,衣擺翻卷露出腰間別著的彈弓,烏發間粘著金黃的柿花。溫姝桃忙不迭地東奔西跑,竹籃漸漸盛不下這秋日的饋贈,最后索性兜起衣擺,碎花布上暈開的果汁像潑墨山水。
“當心招蜂!“安月娥端著簸籮從灶房轉出來,新磨的糯米粉香混進果香里。她話音未落,幾只綠頭蜂果然循著甜味嗡嗡而至。祝惟徵慌忙松手跌落,壓垮了半畦晚開的鳳仙花,褲袋里滾出偷藏的麥芽糖,立刻被螞蟻大軍團團圍住。
溫姝桃舉著長竹竿要去捅蜂巢,被祝棣宸拎著后領拽回來。少年老成的男孩不知從哪摸出艾草束,青煙繚繞間蜂群四散。三個孩子縮在泡桐樹后分食戰利品,溫姝桃啃得滿臉晶亮,忽然指著祝惟徵鼻尖:“徵哥哥變花貓!“
日頭攀上中天時,最高處那對并蒂柿仍挑釁般懸在梢頭。祝惟徵往掌心啐了口唾沫,將麻繩在腰間纏了三圈。祝棣宸突然蹲下身,示意妹妹踩著自己肩頭。溫姝桃攥緊麻繩的瞬間,聽見身下傳來悶哼:“再揪頭發就扔你下去。“
老柿樹年輪里沉睡的歲月被驚醒。溫姝桃懸在半空,看見祝家青瓦上曬著的柿餅排成北斗,燕巢里探出絨黃的喙,隔壁聶家藥柜飄來陳皮香。指尖觸及果蒂的剎那,麻繩突然打滑——
“接住!“祝棣宸的暴喝驚飛鴉群。溫姝桃抱著柿子墜進曬谷的草垛,祝惟徵掛在歪脖枝椏間晃蕩,衣兜里漏出的玻璃珠叮叮當當滾過青磚縫。
安月娥舉著鍋鏟追出來時,三個小泥人正圍著陶罐搗柿漿。祝惟徵的白襯衫成了扎染藝術品,祝棣宸的褲管粘滿蒼耳,溫姝桃的發辮間別著不知哪年廟會求的平安符。最飽滿的那對并蒂柿供在陶罐口,像兩盞永不熄滅的小燈籠。
暮色浸透窗欞時,溫姝桃兜著滿衣襟柿餅往家走。路過聶家藥鋪,瞧見聶**踮腳在晾曬藥材,雪白襯衫與晚霞同染。小男孩轉身遞來油紙包,枇杷膏的清涼混著柿香,在她舌尖綻開金秋的余韻。
月光爬上柿樹梢時,祝家院里飄出酒釀香。安月娥將剩下的青柿泡進陶甕,祝棣宸偷偷埋了兩顆在梧桐樹下。溫姝桃蜷在祝姥姥膝頭打盹,朦朧間聽見老柿樹在風里沙沙低語說明年春日,要把甘甜藏進每一朵琉璃般的花苞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