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的國慶風卷著熱鬧的聲音闖進市中心,溫姝桃攥著氫氣球繩蹲在商場臺階上。周滟用井下反光條改制的圍兜兜著女兒,布料上“安全生產(chǎn)“的紅字正巧蓋住奶漬,在秋陽下忽閃如警示燈。
“嘗嘗洋玩意。“溫玉琴推開通往“紅蘋果快餐店“的玻璃門,炸雞香混著冷氣撲面而來。溫舒鶴突然掙脫父親的手,工裝褲膝蓋處的補丁擦過锃亮的不銹鋼門框,發(fā)出刺耳的刮擦聲。
溫姝桃被安置在塑料高腳椅上,懸空的小腿晃得像失控的鐘擺。她盯著溫舒鶴面前金黃的漢堡看了會兒又低頭看向自己面前的漢堡,忽然伸手抓向餐盤紙——印著卡通奶牛圖案的油紙被扯出褶皺,奶聲奶氣的驚呼驚飛了窗外的灰鴿子。
“要哥哥的!“奶團子突然蹬腿,氫氣球繩纏住吸管杯。周滟慌忙解著死結(jié)時,溫縛鈞已經(jīng)端著餐盤回來。19號取餐單粘在漢堡盒上,油墨印的日期在國慶彩旗映照下洇出淡淡的紅。“爸爸和你換”
溫姝桃的瞳孔突然放大。眼前這坨夾著生菜的面包,比她玩過的任何一塊煤精都要蓬松。她試探性地咬住面包邊,糖霜混著沙拉醬在舌尖炸開,沾著芝麻的嘴角翹成月牙。
“比槐花餅香吧?“伯母用吸管蘸了可樂點在她手背。涼意激得溫姝桃一顫,反手把沾了醬汁的面包片拍在溫舒鶴臉上。三歲男孩正專注啃著雞腿,突然被糊了滿臉蛋黃醬,睫毛上還粘著片蔫巴巴的生菜。
第二口咬到了鱈魚排。深海魚的腥氣在溫熱口腔里漫開時,溫姝桃整張小臉皺成曬蔫的野山棗。她呸呸吐著碎渣,攥緊的拳頭里漏出面包屑,像極了礦上粉碎機吐出的煤渣。
“挑食!“周滟掰開女兒的下巴檢查,小手電的光束驚醒了溫姝桃口袋里的蝸牛殼——那是今早在礦區(qū)鐵軌邊撿的,此刻正滲出帶著鐵銹味的黏液。
溫姝桃的啜泣戛然而止。她盯著堂兄指甲縫里的煤灰,忽然抓起魚肉往他破洞的褲兜里塞。
這整個過程中在溫舒鶴身后祝惟徵的白襯衫濺上番茄醬,正用吸管搭建的“輸油管道“轟然倒塌,汽水泡在桌面漫成微型黃河。
溫縛鈞的諾基亞突然響起礦上鈴聲時,溫姝桃正把漢堡盒折成歪扭的礦車。沾著鱈魚醬的指尖在餐巾紙上劃出蜿蜒曲線,恰似大峪村地底交錯的采煤巷道。窗外飄過的國旗掠過她發(fā)頂,在19號取餐單上投下跳動的影子。
歸途的公交車上,溫姝桃攥著溫舒鶴賠罪的橘子糖睡熟了。氫氣球繩纏著周滟的銅鑰匙圈,在夕陽里搖成模糊的紅月亮。商場頂層的霓虹燈次第亮起,映得快餐店玻璃窗上的油漬,像極了多年后留在記憶里的那片鱈魚腥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