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走了一會兒，來到一片空曠的野地。放眼望去，滿是秋風吹卷的蘆葦，看不到燈火，也沒有人煙。

他們納悶兒，下山時明明不是朝這個方向來的。“真是怪事！這兒是哪兒？“兩人又重新環視了一下四周。

“只顧閑扯，好像走錯路了！“趙宇嘟囔著。

“那不是青溪嗎？“靠在趙宇肩頭的李強說道。“這么說來，這兒就是前天福州軍、鎮北侯麾下與敵方的虎字營、鷹字營混戰的地方。“

“可能是吧……我應該跟隨部隊來過這兒，怎么一點印象都沒有？“

“你看那邊！“趙宇指著遠處說道。

遠處的草叢里、河里到處都是死尸，這些人都死于前天那場激戰中。有的死尸的頭插入蘆葦叢中，有的仰面泡在小河溝里，還有的被死馬壓在下面。盡管連日的大雨已將血跡沖刷干凈，然而月光卻將每具尸體映照得慘白，猶如死魚一般，讓人覺得毛骨悚然，一下子又想起當日慘烈的景象。

“你聽聽四周的蟲鳴聲，像不像是在為這些人的悲慘命運哭呢！“靠在趙宇肩頭的李強重重嘆了一口氣。

哭泣的不僅是蟋蟀、草蟲，他的眼角也滲出了兩行熱淚。

“阿宇，要是我死了，你能幫我照顧阿晴姑娘一輩子嗎？“

“傻瓜，你瞎想什么！怎么說這種話？“

“說不定……我會死。“

“別說泄氣話！你要是這么想，你的家人怎么辦？“

“我母親有親戚們照顧，可阿晴卻是孤身一人啊！她的身世很可憐，據說是一個借宿青云觀的游方道人撿來的棄嬰。阿宇，說真的，要是我死了，阿晴就拜托你了！“

“只不過是拉肚子，哪能死人呢？振作點！“趙宇不住地鼓勵他。

“再堅持一下，等我們找到人家，就要點藥，順便舒舒服服地睡一覺。“

關河平原通往蒼云鎮的官道上，有幾家小客棧，也有幾個村落。趙宇扶著李強，小心翼翼地緩步前行。

兩人走著走著，便來到一片堆滿尸體的野地。如此多的死尸，看來整個軍隊都已全軍覆沒。不過，他們現在不管看到什么樣的尸首，都不會感到殘忍和悲哀了。盡管神經已經麻木，趙宇還是被眼前的什么東西嚇了一跳，李強也一下子停住了腳步。

“啊！“他倆驚呼一聲。

原來有個黑影倏地一下躲到了遠處的尸堆中，那動作就像山貓一樣靈活、敏捷。

此時月光皎潔，周圍亮如白晝，可以清楚看到的確有個人蹲在那邊。

不會是幽靈惡鬼吧？他們都這么猜測。

不過，那個人卻是個小姑娘，看樣子只有十五六歲。她雖然粗布衣衫，腰間卻系著絲絳繡金腰帶，袖口用彩繩收著。

同時，小姑娘也警戒地盯著對面的人，她那像鹿兒般靈動的眼神，直從尸堆中投射過來。

盡管戰事已告一段落，但仍有很多軍士手持刀槍，在附近山林里四處追剿殘兵。

這里尸橫遍野，簡直就是一個鬼哭狼嚎的地獄。這個尚未成年的小姑娘為什么會深夜至此，又為什么要躲在尸堆里？她到底要干什么呢？

趙宇和李強覺得很詫異，于是兩人屏氣凝神，目不轉睛地盯著對面的人影。

過了一會兒，還是趙宇沒沉住氣，他大吼一聲“喂！“

小姑娘驚恐地睜大了雙眼，時刻準備逃走。

“別跑！我有事問你。“趙宇說著趕忙跑到附近，但為時已晚。

她受到了驚嚇，頭也不回地朝著對面山上跑去。不知是系在腰間還是袖口的銀鈴，隨著她的飛快的腳步不時發出陣陣清脆的鈴音，久久回蕩在兩人耳邊。

“到底是什么人啊？“趙宇茫然地望著夜空中升起的薄霧。

“不會是山野精怪吧？“李強說著，不禁打了一個寒顫。

“不會吧！“趙宇打趣著，“她躲到對面的山谷里去了。看來這附近有村落，我們要是沒嚇跑她，問問她就知道了。“

兩人爬到山坡上，果然看見遠處有燈火閃爍。

蒼云山脈向南延伸，形成了眼前這片濕地。雖然燈火近在眼前，但他們還是走了二里地才到。

走近一看，這戶人家并不像農家，屋外有青磚院墻，還有個掛著銅環的院門。盡管門柱已斑駁開裂，但還能走人。

兩人進門后，穿過雜草叢生的小院，看到正房的木門緊閉著。“有人嗎？“趙宇輕叩房門。“很抱歉深夜來打擾您，我們有事相求。請您救救這個病人，我們決不會給您添麻煩的。“

過了許久，屋內仍無人答話。

剛才那個被嚇跑的小姑娘好像在屋里，她在跟家人低語著什么。

不一會兒，屋里有了聲響，趙宇以為對方要來開門，結果等了半天，門依舊沒有打開。

“你們是關河大戰的叛軍吧？“是那個小姑娘的聲音，語氣顯得很緊張。

“是的，我們是黑水軍的后備軍，是鎮遠將軍麾下的步卒。“

“藏匿叛軍可是殺頭的大罪，要是讓你們進來，我們的麻煩可大了！“

“是嗎？那好吧……我們只能走了。“

“請去別處碰碰運氣吧！“

“我們會走，但我的同伴腹瀉不止，能否求您給點藥？“

“如果只是要藥的話……“對方好像在猶豫，接著好像去找家人商量。隨著她的腳步聲，那清脆的鈴音也漸漸消失了。

沒過一會兒，旁邊的雕花木窗中映出一張女人的臉，她像是這家的女主人，從一開始就一直在暗處觀察著他們。

此時，她開口道：“阿鈴，給他們開門吧！他們雖是逃兵，但這樣的小卒是不會列在通緝令上的，讓他們過一夜不會有事的。“

在這個簡陋的竹屋里，兩人終于能好好休息一下了。李強每天都臥床靜養，服用兩劑湯藥治療痢疾，趙宇則每日用燒酒清洗身上的刀傷，兩人平時就用粟米粥充饑。

“不知這家人是干什么的？“

“管他呢！只要愿意收留我們，就是活菩薩！“

“那個婦人還很年輕，竟敢獨自帶著個小姑娘住在這荒郊野外。“

“總覺得那小姑娘長的有些像阿晴。“

“唔，的確挺可愛……但是，那個像瓷娃娃似的小姑娘為什么要在深夜一個人跑到那種地方去，就連我們都不愿靠近那些尸堆呀！真讓人捉摸不透！“

“聽！有鈴鐺的聲音。“兩人都豎起了耳朵。

“好像是那個叫阿鈴的姑娘來了。“

腳步聲在小屋前停住了，應該就是她。她輕輕地敲著門，那聲音聽起來就像山雀啄著樹皮。

“李強哥哥！趙宇哥哥！“

“誰呀？“

“是我，給你們送粥來了。“

“謝謝你！“兩人隨即從草席上爬起來，打開門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