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事變遷，滄海桑田，要怎樣面對呢？世間種種過往恰如秋風中的落葉，就讓一切都歸于自然吧！趙宇這樣想著。

他躺在尸堆里，看上去就像一具尸體，趙宇自己也這么覺得。“現(xiàn)在，想動也動不了。“其實，他已耗盡了全部體力，根本動彈不得。

他知道自己身中三刀，雖然傷口不大，又被自己及時用真氣封住了傷口附近的穴位，止住了血液流出，但是傷口也要盡快處理才行。

昨夜，說得具體點，就是大雍五年九月十四日半夜到天亮這段時間，關(guān)河平原下了場瓢潑大雨。直到今天下午，天空依舊烏云密布。黑云徘徊于蒼云山山脊和岐山群峰之間，時不時下起的暴雨沖刷著戰(zhàn)場上的痕跡。

雨水噼噼啪啪地落在趙宇臉上，也落在旁邊的尸體上。趙宇像鯉魚一樣，張著嘴吮吸著沿鼻梁淌下的雨水。盡管他腦袋昏昏沉沉，但也能隱約感到，這就是末世之水。

這場戰(zhàn)爭，注定要失敗的。鎮(zhèn)北侯李秀倒戈通敵，聯(lián)合朝廷大軍攻占了友軍的石天、符田、蕭津和肖西等陣營，我軍隨即土崩瓦解。

可以說，僅半日之內(nèi)，就定了天下。

盡管現(xiàn)在還不知道數(shù)十萬同胞今后的命運，但這一戰(zhàn)卻注定了后世子孫的宿命。

“我也是如此……“趙宇這樣想著，眼前突然浮現(xiàn)出姐姐的身影，她獨自留在了故鄉(xiāng)。他還想起了村子里的種種往事。為什么一點也不覺得悲傷呢？莫非死亡就是這么簡單！

就在趙宇胡思亂想的時候，離他十步遠的尸堆中，有一個看似死尸的東西突然抬起頭喊道：“是阿宇嗎？“

聽到有人叫他，趙宇不再裝死，他睜開眼睛，四處張望。原來那個人是趙宇的朋友李強。

當初，他和趙宇一起從村里跑出來，每個人身上僅有一柄長槍。后來他們追隨了同一個主人，兩個年輕人都想要出人頭地，于是便來到這里并肩作戰(zhàn)。當時，趙宇和李強都只有十七歲。

“是我！你是阿強嗎？“趙宇在雨中答道。

“阿宇！你還活著？“對方又問道。

聽到這兒，趙宇使盡渾身力氣喊道：“當然活著，怎么能死呢？阿強！我們不能這樣白白死掉啊！“

“廢話！我能死嗎？“李強說著，拼命爬到趙宇身邊，他抓起趙宇的手說道：“阿宇，我們稀里糊涂的就成了叛軍了，現(xiàn)在朝庭大軍是不是會放過我們的，我們逃走吧？“

趙宇立刻拽住他，罵道：“你想死嗎？現(xiàn)在還很危險。“話還沒說完，倆人躺的地方突然猛烈震動起來。

原來一群烏壓壓的軍隊，喊叫著正朝這邊殺過來，他們企圖橫掃關(guān)河平原的中心地帶。

看到旌旗，李強突然大叫：“啊！是福州的隊伍。“

趙宇趕緊抓住他的腳腕，把他拽倒在地。

“笨蛋！想死呀！“

話音剛落，敵方的馬隊整齊而快速地殺奔過來，所到之處泥土飛濺。馬上的武士身披鎖子甲，揮舞著長槍和戰(zhàn)刀，不斷從倆人頭頂躍過。

李強一直趴著，趙宇則大睜著雙眼，盯著這些強壯牲口的肚皮。

這場傾盆大雨從前天就開始下，像是這個秋天最后一場暴雨。

九月十七日夜，天空萬里無云。仰望蒼穹，只見一輪明月冷冷地凝視著大地，不由讓人心生寒意。

“走得動嗎？“趙宇把李強的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另一只手撐著他的身體緩步前行。他一邊走，一邊用心聽著李強的呼吸聲。

“撐得住嗎？要撐下去啊！“趙宇不停地說。

“還撐得住！“李強聲音極其微弱，他的臉色比月色還慘白。

這兩日夜晚，他們都躲在蒼云山的沼澤地里。由于只能吃一些生栗子或青草，趙宇腹痛不止，李強也嚴重腹瀉。

他們知道，朝廷大軍不會因為勝利而輕易罷手，他們肯定在到處搜捕關(guān)河一役中戰(zhàn)敗的石天、符田和肖西等軍的余黨。

他們深知，在這月朗星稀之夜溜進附近村莊里有多么危險，但李強腹痛難忍，甚至說“被抓也認了“。

趙宇也想，坐在這兒等死，未免太無能了。所以，這才下定決心，攙著李強下山，循著人煙處走來。

李強一手拄著長槍，一手搭著趙宇肩膀，艱難前行。他倚著趙宇的肩頭，不住地說：“阿宇，對不住，真對不住。“

“干嗎這么說？“趙宇答道，過一會兒又說道，“說對不起的應(yīng)該是我。當聽到符田將軍和石天將軍要起兵，我心想機會終于來了。因為我父親以前追隨的鎮(zhèn)遠將軍大人。我以為有這層關(guān)系，就連我們這樣的鄉(xiāng)下人都可以背起長槍去投奔他們，他們一定會像對我父親那樣，授予我們軍職的身份，還會讓我們參加戰(zhàn)斗。我甚至還夢想，要在這個戰(zhàn)場上斬獲敵方大將的首級，給村里那些瞧不起我的人看看，相信九泉之下的父親也會為我驕傲。“

聽到這兒，李強點頭稱是：“我不也一樣嘛……“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于是我第一個想到了你，便去問你要不要一起去？當時，你母親極力反對，還把我罵了出來。那個跟你訂了婚的青云觀的阿晴姑娘，還有我姐姐都哭著勸我們不要去，她們說鄉(xiāng)下孩子就老老實實地當鄉(xiāng)下人吧……這也難怪，咱倆都是家里唯一的兒子呀！“

“嗯……“

“咱倆都覺得，跟女人和老人商量沒什么用，就這么不顧一切地跑了出來。誰知道，咱倆到了鎮(zhèn)遠將軍的軍營后，他們根本不顧念往日主仆情分，拒絕給我們軍職的身份。咱倆只能厚著臉皮央求他們，讓我們當個步卒，最后好歹留了下來。后來，我們好不容易來到戰(zhàn)場，結(jié)果不是被派去站崗放哨，就是被派去清掃雜草。拿鐮刀的時候要比拿長槍多。別說大將的首級，就連斬獲軍官首級的機會都沒有。到頭來我們又落到了這步田地，要是再讓你白白客死他鄉(xiāng)，我真不知道該如何向你母親和阿晴姑娘交代。“

“這怎么能怪阿宇呢！俗話說，勝者王侯敗者寇。這種混亂的局面不是我們能左右的。這一切都是鎮(zhèn)北侯李秀造成的，該死的叛徒！我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