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北緯30°的夏風裹挾著松針的氣息。顏書瑤蹲在青苔斑駁的巖石上，看著祁昊陽從山縫里拽出那個沾滿泥漿的登山包。

“2006年款NorthFace......“祁昊陽的手指擦過背包磨損的織帶，聲音突然哽住，“是父親參加田野調查時專用的?！?

背包的暗袋里藏著一支銹跡斑斑的音叉，叉齒上刻著“427“的劃痕。顏書瑤翻開夾層中的防水筆記本，泛黃的紙頁上，父親熟悉的字跡與祁父潦草的速寫交替出現--最后幾頁記錄著某種青銅編鐘的聲紋圖譜，日期停在兩位學者失蹤的前一天。

“看這個?！捌铌魂柖冻鲆粡埛核{的許可證，顏教授龍飛鳳舞的簽名旁邊蓋著“曾侯乙墓第七區特批“的鮮紅印章。許可證背面用鉛筆寫著極小的坐標，與鋼琴鋼板后發現的X光片完全吻合。

山風突然變得湍急。顏書瑤按住被吹亂的發絲，發現祁昊陽的指尖在微微發抖。他展開筆記本末頁夾著的照片:年輕的父親們站在青銅編鐘前，鐘架上懸掛著八枚音叉，排列成北斗八星的形狀--比尋常星圖多出一顆。

暴雨來得毫無預兆。他們躲進山腰廢棄的觀測站時，祁昊陽的衛衣已經濕透。顏書瑤用手機照亮斑駁的墻壁，光束突然捕捉到一片奇特的刻痕--整面西墻刻著放大的北斗八星圖，第八顆星的位置嵌著生銹的金屬片。

“是青銅合金?！捌铌魂栍萌鹗寇姷豆蜗滦┰S銅綠，“和音叉材質相同?！?

當他把兩把青銅鑰匙并排放在第八星位置時，巖壁內部傳來齒輪轉動的悶響。整面墻緩緩移開，露出向下的石階。潮濕的空氣里漂浮著某種古老的香氣，像是陳年的檀木混合了礦物粉末。

顏書瑤的指尖觸到石壁上的凹槽--那里刻著細小的鐘鼎文。祁昊陽突然舉起音叉輕敲巖壁，427Hz的聲波在甬道里回蕩，激活了隱藏在紋路中的熒光礦物。幽藍的微光照亮前路，石階上散落著二十年前的手電筒殘骸和已經鈣化的繃帶。

“他們來過這里?！捌铌魂柕穆曇粼诤诎抵邪l顫。

石階盡頭是個半球形洞窟，中央矗立著八尊青銅編鐘。鐘體布滿奇異的花紋，在手機光下顯現出類似電路板的紋路。最小的那尊編鐘缺了一角，裂口處露出齒輪狀的內部結構。

“這不是禮器……“顏書瑤的呼吸凝滯了，“是機械?！?

祁昊陽將兩把鑰匙插入基座的鎖孔。隨著機關啟動的轟鳴，八尊編鐘緩緩升起，排列成照片里的北斗八星陣。當他把音叉貼近缺失的第八鐘時，整個洞窟突然響起宏大的和聲--427Hz的基音混合著七個衍生頻率，在巖壁上折射出流動的光紋。

光紋匯聚處，洞頂的熒光礦物顯現出一幅星圖。顏書瑤倒吸一口氣--那是公元前300年的星空投影，北斗第八星明亮得刺眼，其位置對應著現代天文學剛剛發現的某顆脈沖星。

“父親說的第八星……“祁昊陽的瞳孔映著星光，“是古人觀測到的中子星?“

巖壁突然剝落一片碎石。顏書瑤拂去灰塵，露出刻滿鐘鼎文的青銅板。祁昊陽用手機逐字拍攝時，她注意到角落刻著微小的《越人歌》樂譜--正是她在地鐵上哼唱的那段。

破譯持續到深夜。帳篷里的充電寶已經耗盡第三個，祁昊陽終于抬起頭，眼下掛著濃重的青影:“青銅板記載了戰國時期的天文觀測術……第八星每2400年亮一次，下次是.….…“

“2046年?“顏書瑤湊近屏幕，發梢掃過他泛紅的耳尖。

祁昊陽搖頭，調出手機里父親們的筆記，“他們計算出誤差--實際是2023年7月?！八赶蛘掌吘壍娜掌?，“就是他們失蹤后三天?！?

露營燈突然閃爍起來。顏書瑤翻開筆記本最后被撕掉的頁碼，在紫外線燈下顯露出父親的筆跡:“聲紋共振可開啟第八星機關，但需要《越人歌》原調……“字跡在此中斷，后面跟著祁父補充的坐標和簡譜。

帳篷外傳來夜梟的啼叫。祁昊陽突然抓住她的手腕:“聽?！?

遙遠的山腹中，某種機械運轉的嗡鳴正與夜風共鳴。427Hz的基頻時隱時現，像是沉睡兩千年的機關正在蘇醒。

黎明前的探照燈照亮了洞窟。顏書瑤跪在第八尊編鐘前，發現內壁刻著精細的齒輪結構圖--與現代鐘表截然不同的傳動系統，卻奇妙地符合聲學共振原理。

“這是天文鐘…….“她撫過銹蝕的擒縱輪，“用聲音驅動的星象儀?！?

祁昊陽將兩把鑰匙拼合成T型工具，旋開編鐘底部的暗格。銅綠簌簌落下，露出巴掌大的青銅圓盤。盤面蝕刻著八星連珠圖案，中央鑲嵌著會轉動的玉制渾天儀。

“父親們的論文草稿?！八麖陌蹈裆钐幦〕龇浪?，里面裝著泛黃的手稿，《聲紋驅動的先秦天文計算機》的標題下，并列署著兩位學者的名字。最后一頁被血跡染污的段落寫道:“第八星裝置需要雙人操作，一人持鑰，一人奏《越人歌》原調..….“

晨光從洞頂裂隙滲入。顏書瑤突然沖向第七尊編鐘--鐘體內側刻著微縮版的地圖，長江流域七個紅點連成北斗狀，每個標記旁都刻著427Hz的變調參數。

“不是一座…….“她的聲音發緊，“是七座天文鐘組成的觀測網?！?

祁昊陽的手機突然震動。張偉發來的考古學報截圖顯示，最近三個月，長江流域陸續發現六處戰國機械遺跡，出土的青銅器上都刻著北斗八星紋。

下山的小徑鋪滿晨露。祁昊陽背著沉重的登山包，青銅圓盤在他胸前口袋里發燙。

“暑假還有四十天?！八麛抵赝镜囊八N薇，“足夠走訪其余六處遺跡。“

顏書瑤摩挲著手機里父親們的星圖照片。在最后一張合影背面，她發現了父親用針尖刻的微小文字:“給瑤瑤的十八歲禮物--星辰的另一種可能。“

“其實……“祁昊陽突然停步，從背包側袋掏出個鐵盒，“父親失蹤前寄了這個?！?

盒子里躺著八枚青銅齒輪，每個齒尖都刻著頻率數值。最小的那個齒輪中央，鑲嵌著會發光的隕石碎片。當顏書瑤觸碰它時，碎片突然亮起藍光，與青銅圓盤的玉渾天儀產生共振。

“父親說……“祁昊陽的喉結滾動，“當第八星亮起時，這個會指引方向?！?

山腳下，早班大巴的喇叭聲驚起飛鳥。顏書瑤將齒輪放回鐵盒，小拇指勾住祁昊陽的小拇指:“下一站，荊州博物館?“

晨光中，他反手握住她整只手掌。兩人交疊的陰影投在山路上，像一顆正在生長的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