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音樂教室的門在顏書瑤身后輕輕合上,夕陽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她低頭看著手中那張被祁昊陽涂改過的校歌樂譜--原本莊重的旋律線條被他用紅筆添上了跳躍的切分音,像是一串猝不及防的笑聲。
三天后的數學競賽班,冷氣嗡嗡作響。顏書瑤盯著黑板上的立體幾何題,筆尖在草稿紙上戳出第五個凹痕。這道省賽模擬題她已經用標準解法推導了三遍,卻在二面角證明環節卡住。汗水順著她的太陽穴滑落,在紙上暈開一個小圓點。
“還有二十分鐘交卷。“李老師敲了敲黑板。
身后突然傳來椅子挪動的聲響。一張草稿紙被推到她的桌角,上面畫著幾道狂放的輔助線,像閃電劈開密林。顏書瑤回頭,祁昊陽正歪著頭看她,筆帽上沾著橘色顏料-一是昨天那只瘸腿貓尾巴的顏色。
“超綱解法?!八÷曊f,卻忍不住用手指描摹那些線條。
“但管用?!捌铌魂栟D著鉛筆,“把四面體拆成兩個三棱錐,用體積比倒推角度關系。〞
他的解題步驟跳過了三個標準環節,卻讓計算量減少了60%。顏書瑤注意到他的數字寫得鋒利清晰,和平時潦草的作業判若兩人。交卷時,她瞥見他的答卷邊緣畫著游戲角色三視圖,在幾何圖形旁標注“攻擊范圍判定參考“。
“為什么故意考倒數?“放學路上,顏書瑤突然問道。
祁昊陽把籃球拋向空中,又穩穩接住:“因為….“籃球在地面彈跳兩下,“有些答案不值得認真對待?!?
周五的圖書館,陽光像融化的黃油鋪在桌面上。顏書瑤的鋼筆懸在祁昊陽的作文本上,墨水在“生銹的齒輪“幾個字下方暈開小小的湖泊。
“第七段比喻不當?!八钢蔷洹八男θ菹裆P的齒輪突然卡進正確位置“。
“本來就是寫五金店張阿姨。“祁昊陽拽回本子,袖口蹭上墨水,“她手上全是機油漬?!?
顏書瑤翻到最后一頁,那里潦草地寫著:“.…張阿姨用扳手敲鐵皮柜的聲音,像老式座鐘在咳嗦,每一響都震落些陳年的灰塵。“鋼筆突然變得很重。這些文字像把鑰匙,突然打開了她精心上鎖的某扇門。她想起自己那篇被當范文的《春日的校園》,里面寫著“玉蘭花瓣像嶄新的信箋“--而事實上,那幾天她正因模擬考失眠,根本沒注意過校園里的玉蘭。
“這里….“她的聲音輕下來,鋼筆在頁腳畫了顆小星星,“寫得很好。“
祁昊陽的指尖擦過那顆星星,陽光在他的指甲上跳躍。顏書瑤注意到他指甲邊緣有細小的裂痕,像是經常拆卸什么東西留下的痕跡。
“你父親是機械師?“她脫口而出。
祁昊陽的笑容僵了一瞬:“考古學家。“他合上作文本,“至少曾經是?!?
周一早晨,公告欄前擠滿了人。新修訂的校規第十三條格外刺眼:“禁止男女生非必要接觸,包括但不限于共同使用音樂教室、自習室等封閉空間。“
“這是針對我們?!捌铌魂栍没@球砸向公告欄,震落幾片梧桐葉。他手背上還留著顏書瑤修改作文時蹭到的墨水印。
顏書瑤攥緊書包帶:“學生會主席上周看見我們從音樂教室出來?!?
黃昏的光線里,他們同時注意到對方校服上沾著的貓毛--昨天一起喂瘸腿貓時留下的。祁昊陽彎腰撿起一片梧桐葉,在上面畫了個夸張的叉。
“物理老師說過,“他把葉子貼在公告欄上,“絕對靜止不存在?!?
三天后,當校長宣布撤銷這條校規時,公告欄早已被貼滿畫叉的樹葉。最顯眼處粘著張被雨水泡皺的樂譜,隱約能辨認出是篡改版的校歌。
停電的夜晚,祁昊陽撬開天臺銹鎖的聲音格外清脆。顏書瑤抱著天文社的星圖跟上去,夜風掀起她的校服下擺。
“那是天琴座?!八赶蛱炜?,“最亮的是織女星?!?
祁昊陽突然掏出激光筆,紅點劃過夜空:“明明更像我的游戲角色技能圖標。“那些星星被他連成持劍少女的輪廓,劍尖正指著北極星。
顏書瑤的笑聲戛然而止。北極星是她父親書房地球儀的軸心,是他常說的“必須抵達的位置“。
“知道為什么我討厭標準答案嗎?“祁昊陽轉動激光筆,將北斗七星改畫成貓咪尾巴,“有些光走了幾百年才到地球,憑什么要被人類的規定框住?“
保安的手電光掃過來時,他們蹲在水箱后面。顏書瑤的袖口擦到祁昊陽的手背,那里還留著墨水痕跡。她聽見他口袋里傳來金屬碰撞的輕響--是那把總隨身攜帶的、銹跡斑斑的萬能鑰匙。
“這是什么?“她忍不住問。
祁昊陽沉默了一會兒:“我父親最后留下的東西?!耙癸L裹挾著他的低語,“他說..能打開世界上所有的門。“
遠處城市的燈火像一片倒置的星空。顏書瑤忽然想起那天在音樂教室,祁昊陽畫在樂譜上的切分音--那或許是他試圖打開某扇門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