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晦暗，江面黑沉。

微風卷著雪花飛舞，兩層高的巨大商船游刃有余地破開黑浪，兩岸風光被拋下。

姜筠雪站在甲板上，風掠過她的鬢角，將幾縷散落的發絲吹得紛亂，吞下了她溢出于口的嘆息。

不曾想安穩的日子沒過多久，他們又要趕路。

“丙之晨，龍尾伏辰。均服振振，取虢之旂。鶉之賁賁，天策焞焞……”

那一日在梁府聽到梁家大兒念出亡國童謠的時候，她心中就有所預感。

只是想不到壞消息來的這么快——

崇城淪陷。

那位名叫柯峻的縣丞做了件大事。

他打開了城門。

聽聞那時正好有一場大雪降下，連下三日，黑胡駐扎城外，沒有進攻。

柯峻趁休戰時偷偷打開了南邊城門，放走了城中百姓，獨留下心腹兵卒。

雪停，第二日，滿城靜默，黑胡探子察覺異常。

黑胡城外叫陣，無人應答，城門上守兵也是一動不動。

下午，黑胡正式攻城，破城門而入。

然而黑胡進城，只得見空城，就連城門上守兵也是假人。

崇城被破，柯峻等人下落不明。

這是好一出荒唐把戲。

而姜彥在收到崇城城破的消息之前就帶著眾人輾轉南下。

亂世之中漂迫輾轉才是常態，在衛城悠閑的那些時日如同一場煙火，太過短暫。

這一次，姜彥一行人的目的地正是原定的頤陽郡。

頤陽離這里極遠，旅途也更加漫長，陸路水路交替。

他們如今跟隨著一隊大商隊乘船南下。

這商隊與曲夫人家中有所關聯，梁家人似乎并不打算那么快離開，倒是把這次機會給了姜彥一行人，

姜筠雪吹了一會兒江風，忽然覺得肩上一重，原是阿薇來了。

“天氣越發冷了，當心著涼。”

“阿離姐姐如何了？”姜筠雪面露擔憂。

“沒什么，還是暈船罷了。”阿薇擠出笑臉“幸好咱們先前研究改進了月事布，船上多有不便，現在阿姊也能松快一些。”

阿離身體素質極佳，但上船后不久正好碰上來月事，人又不適應船上生活，一下子病倒在床。

阿薇說：“要是許神醫和我們在一起就好了。”

“許神醫心懷大義，不愿離開，我們也不能強求，”

許神醫當真將那日的話貫徹到底，不肯離開衛城，姜彥無法，只偷偷留下金銀給許神醫。

姜筠雪又伸手接了一片雪花，道：“如今黑胡兵馬侵入崇城，天氣忽的又這般冷，許神醫多半會很忙……”

自離開衛城開始趕路，姜筠雪一路上便向阿父和范先生請教時局。

姜彥一向對女兒寬容，她一問起，就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姜筠雪這才知道崇城困境究竟為何，心中不免憂慮。

另一邊范先生倒是出乎她意料的好說話，之前臆想的灌符水的慘案也沒發生。

只是每每與這人對上視線，她總覺得不太自在。

范先生對所有的事情都是面上淡淡，即便她提出了最壞的假設，他依舊冷靜以對，只淡聲道：“不在其位，不謀其政。”

話雖如此，姜筠雪卻很難做到。

她腦海中的一重記憶不受這個時空的思想桎梏，十幾年的教育讓她很難做到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姜筠雪擁有了桃源空間這一金手指，足以應付個人生存和生活危機。

何況，她猜測桃源空間的目標或許就是“救世”這一偉大主題。

阿薇看向姜筠雪，見她眉目間多了幾分英氣，昔日稚嫩之色已褪去大半，心中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眼前的人的成長比她預想中快太多，好似一塊璞玉逐漸被雕琢成型。

她壓低聲音，問：“要是在船上呆的悶，不如你自去仙境罷。”

姜筠雪露出一個笑來，原先阿薇還總攔著她不讓她去空間，現在怎么突然松口？

“當真？”

阿薇替她攏了攏披風，點頭：“我們回阿離姐姐那，要是義父他們問起，有我替你遮掩。”

姜筠雪點點頭，兩人一同回了船艙。

這艘船在商船中已是極大的，多數空間用來存放貨物，能住人的船艙不多且俱是方寸之地。

因為地方小，三人擠在一間過于擁擠，所以一般是姜筠雪和阿薇輪流照料她。

此時兩人同時進來，空間一下子憋悶起來。

逼仄的艙房里，阿離蜷在窄榻上昏沉睡去。

她眉頭時不時擰成疙瘩，連呼吸都帶著幾分滯澀。

見阿離睡得額上冒汗，姜筠雪忙伸手探了探她額頭溫度，松了口氣：“不是發燒，應是太憋悶了。”

阿薇取了帕子上前為阿離輕擦汗水，沖姜筠雪低聲道：“有我在，你安心去就是。”

姜筠雪深深看了阿離一眼，點了點頭，進入空間。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桃源空間里的氣息清新怡人，遠勝那逼仄船艙中渾濁的空氣。

胸中濁氣盡去，頓覺神清氣爽，仿佛連五臟六腑都被這清靈之氣滌蕩過一般。

忽然，一個念頭從她腦海冒出：不如讓阿離姐姐進來養病？

但她算了算時間，空間很快就要進入“冬季”，天氣冷起來，日夜變化過快，似乎并不方便阿姊養病。

暫且將這想法壓下，她推開窗子，探頭望去。

但見外頭日頭正好，金燦燦的暖陽灑下來，遠處厲賀年正在深耕收獲后的田地。

她忙脫下披風，走了出去。

前些日子，棉花和玉米就到了收獲的時候，到如今空間中除了茶樹等多年生作物，其他都已收獲清理。

深耕的最佳時機是在收獲后盡早進行，厲賀年這兩天就是在忙這事。

姜筠雪沒去給人添亂，她走向空間一角，那里種著這些日子里兩人收集的【樹人之心】。

【樹人之心】的成長期超乎預料的長，不知道是特性如此，還是姜筠雪中了次獎，能收獲些高品質的樹人。

姜筠雪仔細觀察著所有的植株，比較了一番：多半是特性如此，急不得。

于是，她又向礦洞方向走去。

先前她就計劃搭建冶煉爐子，可惜沒有完成就匆忙趕路，剩下所缺的只能在空間就地取材。

正好玉米收完了，有秸稈可用……

盡早把爐子建起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