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未散時，籃球拍擊聲已回蕩在空蕩的走廊。林初夏捏著數學作業本轉過拐角，看見祁序瀾正對著消防栓玻璃調整領帶，修長手指將領結推至第三顆紐扣時，袖口滑落出半截紅繩。“要幫忙嗎？“她脫口而出時才驚覺唐突。祁序瀾轉身的瞬間，朝陽穿透云層落在他左耳的黑曜石耳釘上。他垂眸將作業本遞過來，扉頁夾著的櫻花書簽換成了楓葉形狀：“昨天那道題，用參數方程更簡單。“林初夏接過本子時嗅到淡淡的松木香，作業紙上除了標準解題步驟，頁邊空白處畫著正在投籃的簡筆小人。籃球劃出的弧線旁標注著角度計算公式，最后落點恰好停在她擱在桌角的櫻花果凍盒上。“祁哥！晨訓要遲到了！“籃球隊員的呼喊裹著薄荷糖的清涼氣息破空而來。祁序瀾突然握住她的手腕，將人帶到走廊窗前：“看好了。“他隨手扯下領帶纏住右手，抄起路過學生懷里的籃球。晨風掀起他未扣的襯衫下擺，露出截勁瘦腰線。籃球在指尖旋轉三周后脫手而出，劃出完美的拋物線，穿過十五米外敞開的教室門，精準落進垃圾桶。“哇——“周圍響起零星掌聲。祁序瀾回眸時，晨曦正巧掠過他揚起的唇角，那顆若隱若現的酒窩像盛了蜜：“這才是真正的三維坐標系。“林初夏耳尖發燙地低頭，發現作業本邊緣用熒光筆寫著：今日課后，器材室見。
雨是午后突然落下來的。林初夏抱著物理習題冊穿過連廊時，聽見籃球館傳來沉悶的撞擊聲。隔著氤氳水霧，祁序瀾正在空蕩的場館練習折返跑，球衣緊貼后背勾勒出蝴蝶骨鋒利的形狀。“不是說器材室嗎？“她站在更衣室屋檐下，看雨簾在兩人之間織出珠幕。祁序瀾用領帶擦著汗走來，發梢滴落的水珠墜入她衣領：“下雨天，這里能看到最清晰的拋物線。“他推開器材室鐵門，陳舊的鉸鏈聲驚飛梁上白鴿。
三十平米的空間堆滿體操墊，祁序瀾掀開某塊綠色軟墊，露出用粉筆畫滿地板的函數坐標系。雨水順著天窗鐵框蜿蜒而下，在水泥地上匯成流動的溪流，將函數圖像切割成光怪陸離的碎片。“手給我。“他突然說。林初夏遲疑著伸手，祁序瀾的指尖帶著汗意在她掌心畫圓：“這是原點。“鉛筆沿著她掌紋游走，“當籃球以25度角拋出...“他的呼吸掃過她顫動的睫毛，在玻璃窗上呵出白霧。
窗外驚雷乍響。祁序瀾就著她的手推算出整個公式，粉筆灰簌簌落在兩人交疊的影子上。當最后個數字寫完時，林初夏發現他左耳的黑曜石耳釘不見了。“在找這個？“祁序瀾攤開掌心，耳釘躺在紋路交錯的命運線上，“幫我戴？“林初夏屏住呼吸湊近，聞到他頸間混著雨水的雪松香。耳釘穿過耳洞的瞬間，他忽然偏頭，耳垂擦過她顫抖的指尖：“這是母親留下的，你是第二個碰它的人。“暴雨猛烈敲打鐵皮屋頂，器材室突然陷入黑暗。林初夏踉蹌后退時撞倒跳馬箱，祁序瀾伸手攬住她的腰，掌心的耳釘硌得她尾椎發麻。視覺消失的瞬間，其他感官瘋狂滋長——他喉結滾動的聲響，球衣纖維摩擦的靜電，還有隨呼吸起伏的胸膛下失控的心跳。“閉眼。“他帶著薄繭的拇指撫過她眼皮。當應急燈亮起時，林初夏看見滿地粉筆字被踩成星河。祁序瀾正蹲在窗邊撿拾散落的習題冊，后頸粘著片被雨打濕的櫻花——昨夜分明已落盡最后的花。“祁序瀾！“馮依沁的冷喝穿透雨幕。她撐著黑傘立在籃球場邊，畫箱在腳邊濺起水花，“教務處找你核對運動會報名表。“祁序瀾將習題冊塞進林初夏懷里，轉身沖進雨幕。跑過中線時突然回身，籃球從他手中劃出金色弧線，穿過整個球場，精準落入她腳邊的球筐。雨珠在球網間織成水晶簾，他倒退著揮手，球衣號碼在雨霧中洇成朦朧的光斑。林初夏翻開習題冊，發現夾著張被雨水暈染的拍立得。照片里她正在櫻花樹下撿拾花瓣，祁序瀾模糊的身影在背景處抱著籃球，目光卻落在鏡頭的方向。背面用防水墨水寫著：拋物線起始點，在遇見你的四月十五。
器材室鐵門突然被機車鑰匙砸響。魏烯渾身濕透地倚在門框，銀發滴著水，右臂紋身被雨水泡得發亮。他拋著個沾滿機油的紙袋：“小公主，你家冰美人為了找你在雨里站了半小時。“林初夏沖出器材室時，看見馮依沁正在美術教室窗前調色。鈷藍顏料混著雨水在調色盤流淌，她握著畫筆的指節泛白，畫布上是暴雨中的廢棄機車場——生銹的鐵絲網上掛著條褪色的紅繩。
“小沁...“林初夏遞上毛巾，發現她鎖骨處有未愈的擦傷。馮依沁突然拽過她手腕，美甲掐進肌膚：“離祁序瀾遠點。“說完又像被燙到般松手，將止痛藥膏扔進畫箱，“他父親是當年機械廠事故的...“驚雷吞沒了后半句話。魏烯的機車轟鳴由遠及近，他撞開美術室的門，雨水順著皮衣流成溪：“馮依沁，老地方等你。“
馮依沁摔碎調色盤時，林初夏看見她素描本里掉出張泛黃的照片——十二歲的魏烯抱著摔壞的航模，在暴雨中朝鏡頭比勝利手勢，身后的馮依沁舉著傘，裙擺沾滿泥漿。
雨停時已是暮色四合。林初夏回到器材室取遺忘的手賬本，發現祁序瀾的球衣掛在跳馬箱上。湊近細看，0415的號碼竟是用櫻花標本拼貼而成，每個花瓣都寫著微小的日期——最早的是去年校運會。當她翻開手賬本準備記錄，一枚黑曜石耳釘從夾頁中掉落。耳釘背面刻著極小的法文：Monétoile（我的星星）。窗外突然亮起晃動的光束。祁序瀾逆光站在操場邊，手電筒在積水里投出晃動的銀河。他指著器材室天窗，用激光筆在空中畫出函數圖像，最后的光點停在她心口，凝成顆跳動的星辰。更衣室傳來重物墜地聲。林初夏循聲望去，魏烯正從氣窗翻進淋浴間，掌心擦傷還滲著血。他將個防水袋扔進馮依沁的儲物柜，里面裝著烘干的美術作業，最上層是張機車設計圖——傳動系統旁畫著撐傘少女
暮色將玻璃窗染成琥珀色時，祁序瀾指尖的粉筆正停在拋物線頂點。林初夏忽然發現他腕間的紅繩換了編織紋樣，三股細繩交纏成DNA螺旋結構，繩結處綴著的銀珠刻著模糊的拉丁文。“這是雙紐線方程。“他在她掌心畫出無窮符號，“當離心率e=√2時...“潮濕的空氣里，粉筆灰與塵埃在光束中起舞，勾勒出函數圖像的輪廓。器材室鐵門突然被狂風吹開，暴雨卷著櫻花殘瓣撲進來，祁序瀾用后背擋住風口，球衣下透出的體溫蒸騰起雪松香氣。林初夏的指尖無意間觸到他腰間舊疤，凹凸的觸感像某種神秘符文。祁序瀾呼吸驟亂，鉛筆在水泥地劃出尖銳的折線：“七歲那年，機械廠輸油管爆炸留下的。“他垂眸轉動耳釘，黑曜石折射出奇異虹光，“當時有對兄妹拼命把我推出火場......“驚雷吞沒了后半句話。魏烯的機車轟鳴由遠及近，突然急剎在窗外。他甩著濕透的銀發踹開器材室鐵門，皮衣肩頭還沾著馮依沁調色盤里的鈷藍色：“冰美人把畫室反鎖了，鑰匙。“祁序瀾拋去鑰匙串的瞬間，林初夏看見他掌心有道與魏烯相似的灼傷疤痕。兩個少年的目光在空中相撞，如同淬火的刀劍交擊，直到魏烯嗤笑著將機車頭盔扣在跳馬箱上：“優等生最好離輸油管遠點兒。“
暴雨在鐵皮屋頂敲打出密集鼓點。林初夏收拾散落的習題冊時，發現祁序瀾的筆記本里夾著張泛黃的報紙殘頁——2009年機械廠爆炸事故報道，遇難者名單中有個被紅筆圈起的名字：祁明遠。“那是我父親。“祁序瀾的聲音混著雨聲傳來，“他設計的壓力閥門圖紙......“話未說完，教學樓突然傳來玻璃碎裂的脆響。兩人沖進雨幕時，看見馮依沁正將畫架從三樓窗口推出，魏烯在暴雨中張開雙臂，任由油畫框砸進懷里。《暴雨中的紅繩》在雨水中逐漸暈染，畫中十二歲的魏烯跪在廢墟里，右手緊攥著半截燒焦的紅繩。現實中的魏烯抹去臉上顏料，從褲袋掏出個銹跡斑斑的齒輪：“當年你落在火場的，修好了。“馮依沁顫抖的指尖觸到齒輪邊緣的銳角，血珠沁入生銹的齒槽。魏烯突然低頭含住她受傷的手指，喉間滾動的嗚咽比雷聲更沉悶。林初夏想上前卻被祁序瀾拉住，他掌心冰冷的雨水滲進她腕脈：“那是他們贖罪的方式。“
更衣室的燈光在雨夜格外慘白。林初夏發現祁序瀾的儲物柜里擺著臺老式放映機，膠片定格在機械廠爆炸前夜的監控畫面——戴金絲眼鏡的男人正在調整壓力閥，陰影里站著個穿白大褂的少女，胸牌上寫著“馮雪“。“馮依沁的姑姑。“祁序瀾關柜門的動作帶著顫抖，“當年實驗數據被篡改......“他的話被突然闖入的魏烯打斷。銀發少年拎著扳手，眼底泛著血絲：“馮依沁高燒昏迷，一直在喊你的名字。“醫務室的消毒水味里混著松節油氣息。馮依沁蜷縮在病床上，脖頸泛著不正常的潮紅，右手死死攥著林初夏去年送她的櫻花手鏈。魏烯蹲在床邊為她更換冰袋，紋著狼頭的右臂有道新鮮傷口，血跡在紗布上暈成殘月。“輸油管...壓力閥...“馮依沁的囈語讓祁序瀾瞬間僵直。他忽然掀開病床枕套，暗格里藏著本燒焦的日記，殘頁上的日期正是爆炸前三日：「3月14日，雪姐說新閥門要延遲啟動，但祁工堅持......」魏烯的扳手砸在鐵柜上迸出火星：“當年要不是你爸！“他揪住祁序瀾的衣領，卻在看見林初夏驚恐的眼神時松了力道。兩個少年隔著十二年光陰對視，雨聲里浮動著機油與血銹的氣息。林初夏在混亂中摸到馮依沁滾燙的掌心，櫻花手鏈的銀扣突然彈開，露出微型存儲器。祁序瀾用發帶纏住滲血的手腕，將存儲器插入手機——模糊的監控視頻里，馮雪正在修改壓力閥參數，身后閃過戴安全帽的魏父。
暴雨在黎明前停歇。祁序瀾獨自坐在器材室，用粉筆將整個爆炸事件的時間軸畫滿地板。當林初夏帶著早餐推開門時，晨光正巧照亮他寫在窗玻璃上的公式：r=a(1+cosθ)——用笛卡爾心形線解開的，不止是數學謎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