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霧里的獸影突然凝實，獨足踏在沙灘上的聲響像敲在每個人的心尖上。老鼉望著那道熟悉的輪廓，甲殼上的磷光突然亂顫，聲音里裹著三千年的驚悸：“是你……是你這被黃帝斬了的夔獸！”

“黃帝？”黑影猛地轉向它，獨眼射出猩紅的光，“你倒還記得那個劊子手！”它的聲音像從生銹的鐵鍋里撈出來，帶著血沫的腥氣，“當年他納了風后那老東西的餿主意，在東海剝了我的皮做戰鼓，震得蚩尤的兵哭爹喊娘！可誰問過我愿不愿意？！”

海浪突然掀起丈高的墻，拍在陳塘關的城樓上，碎成漫天咸澀的淚。“我的皮被繃在鼓上敲了三百年，我的骨被鎮在龍宮底下壓了一千八百年！”夔獸的巨爪猛地拍向海面，海底傳來沉悶的巨響，像是有無數冤魂在哭，“如今龍族叛逃了，鎖我的鎖鏈斷了，你以為我會忘了？我沒忘！”

老鼉的呼吸越來越粗，甲殼上的紋路因憤怒而漲紅：“你被鎮是活該！當年你一口吞了半城百姓，連三歲孩童都沒放過！”

“那又如何？”夔獸狂笑起來，笑聲里的怨毒能淬穿骨頭，“他們是黃帝的子孫！流著和他一樣的血！你呢？老鼉！你敢說你對人族沒有恨？”它突然逼近，黑霧纏上老鼉的甲殼，“你兒子被巫覡剝了龜殼當卜器，你孫子被做成夜明珠掛在碧游宮的梁上！你每夜啃石頭磨牙，不就是想報仇嗎？哎，你殼里的元珠怎么沒了，我明白了，一步退，步步退，你自己也被挖了元珠吧！現在居然還給仙家當奴才。”

“我……”老鼉的眼睛漸漸發紅，那些被壓在心底的血債突然翻涌上來，像海底的暗流，“我……”

“別騙自己了！”夔獸的聲音帶著蠱惑的甜，“龍族跑了，天庭不管了！這世道本就沒道理！不如我們一起掀了它！讓這些百姓、這些仙家，都嘗嘗我們受過的疼！”

“住口！”慈航真人的玉凈瓶突然射出清輝，打散了纏在老鼉身上的黑霧，“鼉老！你看看護罩里的人！那個給你送桂花糕的阿婆，那個幫你清理甲殼的孩童，他們是無辜的！”

“無辜？”老鼉猛地抬頭，赤紅的眼睛里映出百姓驚恐的臉，“我兒我孫就不無辜嗎？！”它突然暴吼著撞向護罩，“一起死！大家一起死才公平！”

“孽障！”太乙真人的拂塵如鞭般抽在它背上，淡藍道袍被海風灌得鼓鼓的，“我們當日幫你討回公道，不是讓你變成瘋獸！”

“公道？”老鼉甩頭撞向他，將他撞得噴出一口血，“你的公道是天庭的公道，是仙家的公道！不是我的！”

這邊剛亂作一團，夔獸的巨爪已抓向哪吒，帶起的腥風刮得他臉頰生疼。“小娃娃，你娘沒教過你嗎？對仇人慈悲，就是對自己殘忍！”

“我娘教我恩怨分明！”哪吒的火尖槍劃出赤紅的弧，槍尖的火焰燒得黑霧滋滋作響，“你恨黃帝沖他去！恨龍族找他們償！害這些百姓算什么本事！”

“本事？”夔獸的獨眼瞇起，黑霧里突然伸出無數獸爪，有的抓向敖丙，有的拍向護罩，“我只剩這毀天滅地的本事了！”

敖丙的寒冰錘突然化作冰墻，卻被獸爪撞得粉碎，碎片扎進他的胳膊，滲出的血珠瞬間凍成冰晶。“那我就廢了你的本事！”他忍著痛旋身，劍氣如網般罩向夔獸的左眼。

“找死！”夔獸的咆哮震落了滿天星，獨足猛地踏向沙灘，裂開的地縫里涌出黑色的怨氣，像毒蛇般纏向哪吒的腳踝。

“小心！”敖丙撲過來推開他，自己卻被怨氣纏上，冰藍色的鱗片瞬間變得烏黑。“哪吒……走……”

“我不走！”哪吒的混天綾突然暴漲，赤紅的綢緞將敖丙裹住，火焰順著綢緞燒向怨氣，“要走一起走！”

可就在這時，老鼉突然撞碎了半座護罩，百姓的尖叫像針一樣扎進每個人的耳朵。慈航真人撲過去用身體擋住缺口，玉凈瓶的清輝如薄冰般護住剩下的人，卻被老鼉的水柱打得連連后退，嘴角的血滴在衣襟上，像開了朵絕望的紅梅。

“師父！”哪吒望著被老鼉逼得節節敗退的太乙真人，望著吐血的慈航真人，望著被怨氣纏得發抖的敖丙，火尖槍突然爆發出從未有過的烈焰，“我殺了你這兩頭畜生！”

他抱著敖丙沖天而起，火焰與冰霜在他掌心交織，竟化作金紅的光團。“娘說過，陳塘關的天不能塌！”光團砸向夔獸時，整個海面都沸騰了，黑霧與火焰絞在一起，燒得日月無光。

太乙真人趁機用拂塵纏住老鼉的犄角，淚水混著汗水淌在臉上：“你這糊涂東西！我知道你疼！可你看看這些人！他們給你送過花，給你唱過歌，你忍心讓他們變成你孫兒那樣嗎？”

老鼉的動作猛地一滯，赤紅的眼睛里閃過一絲清明，可夔獸的聲音又在它耳邊尖叫：“別信他！疼只有自己知道！”

“啊——”老鼉再次狂亂，一頭撞向太乙真人，將他撞得撞在城樓上，磚瓦碎了一地。

“師父！”哪吒分神的瞬間，夔獸的巨爪已抓向他的后背，敖丙突然掙脫混天綾，用身體擋在他身后。“噗”的一聲，鮮血濺在哪吒的臉上，燙得像火。

“敖丙！”哪吒抱住軟倒的他，火尖槍突然脫手飛出，直插夔獸的左眼。夔獸慘叫著后退，黑霧里的怨氣卻越發濃稠，將整個陳塘關都罩在里面。

慈航真人望著渾身是血的敖丙，望著狂亂的老鼉，望著護罩里哭嚎的百姓，突然將玉凈瓶高高舉起：“以我元神為引，換這人間清明！”

“不可！”所有人都在喊，可清輝已如瀑布般落下，一半護住百姓，一半纏住老鼉。“鼉老，看看那孩子……他還等著給你送鼉溝的珊瑚呢……”

老鼉被清輝裹住，赤紅的眼睛漸漸褪去血色。它望著護罩里那個留著鼻涕的孩童，突然發出一聲痛苦的嗚咽，龐大的身軀癱倒在沙灘上，甲殼上的磷光一點點變回溫柔的藍。

而夔獸見勢不妙，突然發出絕望的咆哮：“我不服！我就是化作飛灰，也要拖著這世道一起燒！”它的黑霧猛地收縮，竟要自爆元神。

“讓我們一起來！”哪吒一手拉起敖丙，兩人手拉手化作一道金光鉆進黑霧。“我娘說過，疼到極致，就不會疼了……”他的聲音在黑霧里回蕩，帶著哭腔卻異常堅定，“你看，陳塘關的月亮出來了……”

“權！“只聽得黑霧中傳來了夔獸的一聲大叫。

金光突然爆亮，將黑霧裹成一顆耀眼的星。當光芒散去，哪吒和敖丙從半空落下，兩人胸口的衣襟被血浸透。

太乙真人掙扎著接住他們，淚水滴在他們臉上：“你這兩個個傻子……傻子……”

老鼉趴在沙灘上，望著那傷痕累累的夔獸，突然老淚縱橫：“仇恨……用仇恨來解決仇恨……只會釀成更大的仇恨。”

烏云裂開道縫，月光漏下來，照在滿地狼藉上，照在每個人帶血的臉上。遠處的天邊，又有雷聲滾來，帶著更濃的風雨欲來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