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呼聲還在城樓間蕩著,像一串沒系緊的銀鈴,忽然就被一聲孩童的悶響砸斷了。
先前舉著糖人喊“大英雄”的小女孩,辮子上還系著紅頭繩,身子忽然像片被風吹折的柳葉,“咚”地倒在沙灘上。手里的糖人滾出去老遠,沾了沙,像顆碎了的心。
“囡囡!”她娘尖叫著撲過去,手指剛觸到孩子的額頭,自己也晃了晃,鬢邊的珠花“啪”地掉在地上,人軟軟地癱了下去。
這一幕像道驚雷,炸得喧鬧瞬間凝固。緊接著,“撲通”“撲通”的聲響接連響起,像熟透的果子從枝頭墜落——方才還笑著遞桂花糕的老丈、簇擁著慈航真人的婦人、舉著火把的壯丁……一個個直挺挺地倒下,睫毛上還沾著笑,身子卻冷得像冰。
哪吒的混天綾“唰”地豎起,大眼睛瞪得滾圓:“怎么回事?!”他想去扶最近的老者,卻被敖丙一把拉住。
敖丙的臉色比月光還白,冰藍色的眸子死死盯著倒下的人群:“別碰!他們身上……有股奇怪的寒氣!”
太乙真人的拂塵猛地指向城門,聲音抖得像風中的弦:“是瘴氣!陳塘關什么時候有這種邪祟?!”
慈航真人剛緩過來的臉色又褪盡了血色,玉凈瓶的清輝急促地閃爍:“不對……這氣息帶著怨毒,不像是自然生成的……”她伸手去探身邊婦人的鼻息,指尖一顫,眼淚差點掉下來,“還有氣,只是魂魄像被什么東西纏住了,陷在夢里醒不來……”
沙灘上很快鋪滿了人,火把還在燃燒,映著一張張沉睡的臉,詭異得讓人心頭發緊。那串沒系緊的銀鈴還在響,卻像是在哭,一聲聲敲在每個人的心上。
哪吒望著那個紅頭繩小女孩,她的小手還保持著握糖人的姿勢,指縫里漏出的沙,像極了娘走時他攥在手里的墳土。一股火氣猛地沖上喉嚨:“是誰?!有種出來!別躲在暗處裝神弄鬼!”
海風突然變得刺骨,卷著腥氣掠過人群,在沙灘上畫出一道歪歪扭扭的痕,像誰用指甲刻下的詛咒。老鼉發出低沉的咆哮,甲殼上的磷光忽明忽暗,卻照不亮這突如其來的死寂。
敖丙緊緊攥著哪吒的手,掌心的冷汗浸濕了彼此的指縫:“別急……一定有辦法的……”可他冰藍色的眸子里,也浮著一層化不開的慌。
太乙真人將拂塵橫在胸前,淡藍道袍被夜風吹得獵獵作響:“能讓一城人同時中邪,這邪祟的道行不淺!老白剛走就出了事,分明是沖著我們來的!”
慈航真人閉上眼睛,玉凈瓶緩緩升起,清輝像水一樣漫過倒下的百姓:“先穩住他們的魂魄再說……這夢里若是有歹人作祟,怕是……”她沒說下去,可眼里的擔憂,像塊石頭壓在每個人心頭。
哪吒忽然蹲下身,輕輕碰了碰小女孩的臉頰,那冰涼的觸感像針,扎得他眼眶發酸。“別怕,”他聲音啞得厲害,混天綾悄悄纏上孩子的手腕,像條溫暖的小蛇,“哥哥一定叫醒你,讓你再嘗嘗桂花糕的甜……”
夜風吹過,火把的光在他臉上明明滅滅,映著他眼里的淚,也映著他咬得發白的唇。這剛剛暖起來的陳塘關,怎么就突然掉進了冰窖里?那些笑著的臉,怎么就都閉上了眼?
他抬頭望向漆黑的夜空,月光不知何時被烏云遮了,像娘走那天,壓得人喘不過氣的陰。
“不管你是誰,”哪吒的聲音帶著哭腔,卻透著股狠勁,“把他們還給我!不然我拆了你的骨頭,燒了你的魂!”
混天綾突然暴漲,赤紅的綢緞在夜空中翻涌,像一團燒不盡的火,要把這詭異的死寂,燒出個窟窿來。
混天綾的赤紅在夜色里燒得熾烈,卻驅不散那股滲骨的寒。哪吒望著滿地沉睡的人,卡茨藍的眼睛里滾著淚,卻倔強地不肯掉下來——他若哭了,誰來護著這些人?誰來叫醒那個攥著糖人的小姑娘?
“他們的呼吸在變弱……”敖丙的聲音發顫,冰藍色的眸子死死盯著離他最近的老丈,那老者唇邊還凝著笑,胸口的起伏卻越來越淺,“這邪祟不僅要困他們的魂,還要吸他們的氣!”
太乙真人猛地將拂塵插入沙灘,淡藍道袍的袖子被夜風掀起,露出的手腕青筋暴起:“孽障!敢在陳塘關撒野!”他指尖捏訣,火符在掌心燃起,卻被一股無形的寒氣逼退,“好強的陰邪之氣!竟能克我的火!”
慈航真人的玉凈瓶懸在半空,清輝如練,一寸寸掃過倒下的百姓,可那些光落在人身上,像被海綿吸了去,連一絲漣漪都不起。她的臉色比紙還白,唇角沁出一點血珠:“這股怨氣極重,至少已經郁積了千年,怕是與陳塘關的舊事有關……”
“舊事?”哪吒猛地回頭,混天綾在他身后拍打著空氣,像在替他發問,“什么舊事能讓它害這么多人?!”
老鼉突然發出一聲痛苦的低吼,龐大的身軀劇烈顫抖,甲殼上的磷光忽明忽滅:“我聞到了同類的氣息,是……是海底散發出來的……海底怨氣怕是被人引上岸了!”
“誰引的?!”哪吒的聲音像淬了火,“是無量仙翁嗎?還是那些見不得我們好的東西?!”
沒人回答他。只有海風卷著嗚咽,穿過沉睡的人群,像那些被怨氣困住的魂,在低聲哭。
敖丙突然抓住他的手,掌心冰得像塊玉,卻帶著不容錯辨的堅定:“我用冰魄試試!冰能凝魂,或許能凍住這怨氣!”不等哪吒回應,他已抬手結印,冰藍色的光華從指尖涌出,在沙灘上織成一張透明的網,將倒下的百姓罩在里面。
果然,那些百姓胸口的起伏漸漸穩了些。可敖丙的臉色也跟著白了,嘴唇哆嗦著:“它在啃我的冰……好厲害的怨……”
“我幫你!”哪吒立刻將火尖槍插在冰網邊緣,槍尖的火焰雖弱,卻帶著一股不屈的熱,與冰網纏在一起,竟生出淡淡的金芒,“你看!它怕這個!”
慈航真人見狀,連忙將玉凈瓶的清輝引向金芒:“陰陽相濟,或能鎮住它!”她的聲音越來越輕,嘴角的血珠滴在沙灘上,開出一朵小小的紅梅,“只是……我撐不了太久……”
太乙真人撲過去扶住她,眼眶紅得像要滴血:“你這是何苦!把法力收回來!”
“收不得……”慈航真人輕輕搖頭,玉凈瓶的光忽明忽暗,像她的呼吸,“一旦撤了這網,他們就……就再也醒不來了……”她望著哪吒和敖丙交纏的冰火,忽然笑了,眼里的光溫柔得像水,“孩子們……要撐住啊……”
哪吒望著她蒼白的臉,望著冰網外越來越濃的黑霧,望著那些沉睡的人——那個給娘遞花的婦人,那個夸他混天綾好看的老丈,那個舉著糖人笑的小姑娘……他們明明剛剛才對他笑過,才喊過他“英雄”,怎么能就這么睡過去?
“娘說過,陳塘關的人都是我們的家人……”他突然哽咽,火尖槍的火焰猛地漲高,“我不能讓他們出事!絕不!”
混天綾突然掙脫他的手,赤紅的綢緞如活物般竄向黑霧最濃處,“唰”地纏上一團翻滾的黑影。那黑影發出刺耳的尖嘯,竟露出一張模糊的臉,眼眶里淌著黑血:“我死得好冤……憑什么你們能笑,我要讓你們和我一樣爛在海底……”
“冤有頭債有主!”哪吒吼道,聲音里帶著淚,卻字字如刀,“害你的人不是他們!你沖我來!我哪吒賠你!”
黑影猛地轉向他,尖嘯著撲來:“你是仙!他們是凡!仙凡皆負我!都該陪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