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城外的官道旁，野薔薇開得正艷。李烈火蹲在茶寮邊的老槐樹下，指尖捻著一片飄落的花瓣。他已在城外徘徊三日——懷中的青銅羅盤始終指向洛陽，但師父的警告言猶在耳：“未得蒼山信物，切莫入城。“

“這位公子，可是在等人？“

清泉般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李烈火轉頭，看見個藕荷色衫子的少女正踮腳去夠槐樹高處的花枝。陽光透過葉隙在她臉上灑下細碎光斑，腕間金鈴隨著動作叮咚作響。

“姑娘認錯人了。“李烈火拍拍衣襟起身。他注意到少女腰間懸著洛陽縣衙的銅牌，繡鞋上卻沾著只有蒼山才有的青苔。

“是嗎？“少女忽然變戲法似的亮出半塊青銅羅盤，“那這'子午定星針'的主人，想必也不是公子了？“

李烈火瞳孔微縮——這正是師父說的信物！他下意識去摸懷中的另半塊羅盤，卻見少女已輕盈地躍上槐樹橫枝，裙裾飛揚如蝶。

“三年前重陽節，有人在我家庭院醉倒，壓壞了師父最愛的十八學士。“她晃著雙腿，眼中閃著狡黠的光，“那人臨走時還順走了半壇'寒潭香'...“

“蘇...蘇師妹？“李烈火終于認出這張褪去稚氣的臉。當年那個總纏著他學劍的蒼山派小師妹，如今竟出落得這般靈秀。

蘇清荷“咯咯“笑著拋來一樣東西。李烈火接住，是顆裹著蜂蜜的梅子，酸甜滋味瞬間勾起回憶——這是蒼山派特制的“醒酒丹“，他從前偷酒喝被罰時，總是這小師妹偷偷塞給他。

“爹爹調任洛陽縣丞，我也跟著來做書吏。“蘇清荷跳下樹枝，發間茉莉香撲了李烈火滿臉，“師兄再發呆，可要錯過西市的胡麻餅了。“

......

暮鼓響起時，兩人正蹲在天津橋邊吃冰鎮蔗漿。李烈火的焚城劍用粗布裹了，偽裝成琴匣背在身后。蘇清荷的官服外罩了件尋常布衣，卻掩不住通身的靈氣。

“看那個戴斗笠的。“蘇清荷突然湊近，溫熱的呼吸拂在李烈火耳畔，“從南市跟了我們三條街。“

李烈火余光瞥向水面倒影——斗笠客袖口若隱若現的金色浪花紋，正是金濤幫的標記。他故意大聲道：“師妹，聽說洛河鯉魚肉質最嫩？“

“是啊，尤其龍門那段。“蘇清荷會意，拽著他往人堆里鉆，“我知道有家夜泊的漁船...“

三轉兩轉甩開跟蹤者后，兩人沿著漕渠拐進暗巷。蘇清荷突然推開扇斑駁的木門，撲面而來是濃郁的草藥香——竟是家藏在民居間的醫館。

“徐伯，兩碗'清風散'！“她熟門熟路地掀簾而入，“多加冰片。“

須發皆白的老醫者頭也不抬：“丫頭又吃多了炙肉？“待看清李烈火的白衣赤劍，手中藥碾突然“當啷“落地，“焚城劍？！“

蘇清荷急忙比了個噤聲的手勢：“這位就是我常說的...“

“巫山李烈火。“老醫者深深作揖，“老朽徐勉，當年在終南山見過令師舞劍。“他顫抖著從藥柜底層取出個青瓷瓶，“令師托我轉交的。“

瓶中是張薄如蟬翼的絹帛，李烈火就著燈光細看——竟是洛陽水系圖，七處朱砂標記連起來，正是北斗七星之形。圖角落款：維摩。

“維摩科能長老？“李烈火心頭一震，“他在洛陽？“

徐勉剛要答話，巷外突然傳來整齊的腳步聲。蘇清荷閃電般吹滅油燈，袖箭已對準窗縫：“金吾衛夜巡，奇怪...這路線不對...“

李烈火按住她手腕。月光透過窗欞，在地面投下細密的光柵。他忽然發現徐勉藥柜的陰影里，藏著半張焦黃的紙——露出的“離火“二字，正是師父信中提過的邪陣。

“師妹。“他輕聲道，“帶我去看洛陽的燈火。“

......

子時的洛陽依舊熱鬧。兩人站在安喜門城樓上，滿城燈火盡收眼底。李烈火突然指向東南角一處暗影：“那里本該有光。“

“立德坊？“蘇清荷蹙眉，“前日起就宵禁了，說是鬧...“她突然噤聲。晚風送來隱約的焦糊味，而立德坊上空，正飄著幾不可見的青煙。

李烈火解下焚城劍。劍身微微震顫，竟與遠處那縷青煙形成奇特的共鳴。他忽然明白了羅盤為何總指向洛陽——不是找人，而是尋陣！

“明日我帶你去見樊留守。“蘇清荷突然抓住他的手腕，“但今晚...“她變戲法似的從袖中掏出兩壺酒，“得給師兄接風呀！“

酒是巫山特有的“寒潭香“，李烈火一口下去，喉間如吞了團火。恍惚間又回到三年前的重陽夜，他偷喝師父藏酒被罰，是這小師妹踩著晨露送來解酒湯。

“其實...“蘇清荷臉頰泛起桃花色，“那年我往酒里摻了水，不然師兄怎會只壓壞三株茶花...“

李烈火的酒噴了出來。月光下，少女笑得前仰后合，金鈴聲響徹城墻。遠處立德坊的青煙忽然扭動了一下，隱約凝成魚形，又很快被夜風吹散。

七月流火，洛陽城南的運河上蒸騰著濕熱的水汽。裴無衣蹲在烏篷船頭，指尖輕輕掠過渾濁的江水。他本該在西市緝拿私鹽販子，但清晨南市碼頭的騷動引起了他的注意——三條商船莫名其妙地著了火，而目擊者都說看見一條巨大的怪魚躍出水面。“大人，前面就是起火最兇的醉月樓碼頭。“船夫老黃壓低聲音，“今早那怪魚就是在這兒現身的...“裴無衣瞇起眼睛。水面忽然泛起不自然的波紋，一道詭異的黑影正從水下緩緩滑過。那不是魚——輪廓太過方正，倒像是...“帆布！“裴無衣猛地站起身，“水下有人拖著帆布偽裝！“話音未落，水面突然炸開。一張丈余寬的青黑色油布騰空而起，布上畫著猙獰的魚眼紋路。油布下方，十幾個黑衣人正踩著特制的木蹺站在齊腰深的水里，手中鋼索連著遠處一艘半沉的貨船。“是金濤幫的水鬼！“老黃驚呼。裴無衣的刀已出鞘。雪亮刀光劈開油布時，他看清了貨船甲板上的情景——一個灰袍道人被鐵鏈鎖在桅桿上，五名黑衣人正舉刀逼近。道人左臂鮮血淋漓，右手拂塵卻舞得密不透風，每次揮動都帶起罡風，正是蒼山派長老維摩科能！“鏘——“官刀斬斷鋼索的脆響驚飛了岸邊烏鴉。裴無衣足尖一點，踩著漂浮的油布躍向貨船。半空中他看得分明——黑衣人袖口都繡著金色浪花紋，而桅桿底部綁著十幾個正在冒煙的陶罐。“火藥！“裴無衣心頭劇震。這幫人不僅要殺人，還要毀尸滅跡！“官府拿人！“他暴喝一聲，刀光如匹練斬向最近的黑衣人。那人回身格擋，彎刀與官刀相撞的瞬間，裴無衣突然變招。刀鋒順著對方兵器下滑，如毒蛇般鉆入空門。“噗“的一聲，黑衣人咽喉綻開血花，仰面栽入水中。余下四人立刻變陣。兩人繼續看管維摩科能，另兩人一左一右包抄而來。左邊使雙鉤的漢子甩出三枚透骨釘，右邊瘦高個的長鞭如毒蟒吐信，直取裴無衣下盤。裴無衣不退反進，官刀在身前舞出光幕。“叮叮叮“三聲脆響，透骨釘盡數被磕飛。他順勢一個滾翻，長鞭擦著后背掠過，將甲板抽得木屑紛飛。“著！“維摩科能突然大喝。老道長拂塵橫掃，七根銀絲暴長，如活物般纏住使雙鉤漢子的脖頸。“咔嚓“一聲，那漢子頭顱便以詭異的角度垂了下來。血腥味刺激得裴無衣太陽穴突突直跳。他瞥見維摩科能身后有個黑衣人正掏出火折子——要引爆火藥！“小心！“裴無衣擲出官刀。刀光如電，穿過維摩科能腋下空隙，將黑衣人持火折子的手釘在船舷上。慘叫聲中，老道長拂塵銀絲暴漲，將剩下三個黑衣人逼退數步。“裴校尉，接劍！“維摩科能從袖中拋出一柄短劍。裴無衣凌空接住，入手冰涼——劍身通體幽藍，竟是傳說中的“寒螭“！他不及細想，短劍已與瘦高個的長鞭絞在一處。“滋啦——“令人牙酸的聲響中，長鞭節節斷裂。瘦高個驚駭欲退，寒螭劍卻如附骨之疽，順著鞭柄直削他五指。血光迸現，三根手指落地，長鞭帶著殘掌“當啷“墜地。最后兩個黑衣人對視一眼，突然撲向火藥罐。裴無衣正要阻攔，忽聽岸上傳來整齊的腳步聲——是巡城的金吾衛！“跳船！“黑衣人首領高喊。“轟！“第一個火藥罐爆炸的沖擊波將裴無衣掀翻在甲板上。他掙扎著爬起，看見維摩科能還被鎖在桅桿旁，而引線正“嗤嗤“地向其余火藥罐蔓延。寒螭劍劃過鐵鏈的火星照亮了老道長蒼白的臉。裴無衣抱起維摩科能躍入水中的剎那，身后爆開一團熾熱的火球。......金吾衛將二人撈上岸時，整艘貨船已燒成骨架。維摩科能斷臂處扎著裴無衣撕下的袍角，氣若游絲地抓住他的手腕：“那假魚...是洞庭水府的把戲...有人要挑動蒼山派與朝廷...“裴無衣擰著濕透的衣襟：“長老為何會在那艘船上？““老朽查到...金濤幫在運河布置離火陣...“維摩科能咳出一口血，“他們用浸過火油的帆布...制造怪魚現世的假象...引發恐慌...“遠處突然傳來急促的馬蹄聲。裴無衣抬頭，看見杜文謙的親兵正疾馳而來，為首的舉著洛陽府的令牌。“找...李烈火...“維摩科能塞給裴無衣一塊青銅羅盤，“告訴他...蒼山有叛...“話未說完便昏死過去。裴無衣握緊羅盤，指針正瘋狂旋轉，最后顫巍巍指向東北方——皇城的方向。他忽然想起今晨路過南市時，那個站在鐘鼓樓頂的白衣身影。水面殘火映照下，一塊焦黑的帆布隨波起伏，上面殘存的魚眼圖案正慢慢沉入水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