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沖刷著安全屋的窗戶，清歡蜷縮在羽絨被里，數著玻璃上的雨痕。這是她躲進林小滿公寓的第三天，手機在床頭柜上不斷震動，第十七通未接來電全部來自周慕云。

“喝點水。“林小滿把溫水塞進她手里，杯壁上貼著“世界第一設計師“的貼紙——去年清歡生日時小滿親手貼的。現在這行字被水汽暈染，模糊得像場褪色的夢。

清歡的指尖碰到杯壁又縮回。這雙手曾經能精準鑲嵌0.1克拉的寶石，現在卻連杯子都握不穩。腕間的疤痕在潮濕天氣里隱隱作痛，那道跟隨她十五年的印記，如今成了最刺眼的諷刺。

“程墨介紹的律師到了。“林小滿輕輕掀開被角，“他說周畜生那些照片構成刑事犯罪...“

“出去。“清歡的聲音像砂紙摩擦過木頭。

手機再次震動，這次是短信：「最后機會。今晚八點老地方見，否則《設計師艷照門》明天上熱搜」。附件是張經過裁剪的照片，只露出她熟睡中的側臉和裸露的肩膀。

羽絨被突然被掀開，冷空氣灌進來激起一片雞皮疙瘩。清歡發現自己站在衣柜前，機械地套上那件周慕云最愛的藍色連衣裙。鏡子里的女人眼眶凹陷，嘴唇干裂，鎖骨突出得像要刺破皮膚。

“你瘋了？“林小滿奪過她的包，“那雜種明顯在勒索！“

清歡盯著梳妝臺上《破碎重生》的獲獎作品，藍寶石在陰天里呈現出渾濁的深灰色。“我必須拿回底片。“她的聲音平靜得可怕，“評委主席明天要見我談合作。“

林小滿突然把手機懟到她面前。屏幕上是程墨發來的資料：周慕云與不同女性在相同酒店相同角度的親密照，時間跨度長達五年。“看清楚！這畜生專門挑有事業的女設計師下手，上個月剛有個新加坡女孩自殺未遂！“

安全屋的窗戶被狂風吹開，雨滴斜射進來打濕地毯。清歡望著那些照片中如出一轍的構圖、甚至相同角度的接吻姿勢，突然彎腰干嘔起來。她終于明白自己不過是周慕云“收藏“中的一件標準化產品。

“程墨查到他在澳門還有老婆孩子。“林小滿把平板電腦塞給她，銀行轉賬記錄顯示周慕云每月固定向某個賬戶匯款，“這王八蛋連真名都不叫周慕云！“

清歡的指尖劃過屏幕，停在某張結婚證復印件上。周慕云——或者說陳志文——摟著位戴眼鏡的女性站在澳門婚姻登記處，日期顯示是2018年。而就在同一周，他給她發的蘇黎世雪景照里，手表顯示著完全相同的時間。

手機突然響起短信提示音：「19:30，別耍花樣」。清歡望向窗外，雨幕中隱約有輛黑色轎車停在街角，車窗后一點紅光時隱時現，像是有人在抽煙。

“叫程墨過來。“清歡突然扯下連衣裙，換上寬松的衛衣牛仔褲，“帶上他的單反相機。“

當程墨帶著長焦鏡頭匆匆趕到時，清歡正對著鏡子練習微笑。那笑容讓她想起周慕云教她的“完美角度“——唇角上揚15度，眼角微瞇但不要有皺紋。

“你確定要這么做？“程墨的拇指擦過相機快門，他今天穿了件深灰高領毛衣，身上帶著雨水的清冽，“警方完全可以...“

“法律太慢了。“清歡把錄音筆別在內衣肩帶，“我要他親口承認。“

程墨突然抓住她手腕，那個帶有疤痕的位置。“至少戴上這個。“他遞來枚造型古樸的銀戒，“我祖父傳下來的，據說能辟邪。“

戒指內壁刻著古希臘文：μηδ?ν?γαν（凡事勿過度）。清歡恍惚想起大學時讀過的亞里士多德，那時她相信萬物皆有度，連傷痛都能被精確測量。

雨勢漸小時，清歡獨自走向約定的咖啡廳。程墨隔著馬路用長焦拍攝，林小滿則在鄰桌假裝刷手機。玻璃窗映出她憔悴的面容，與三個月前在這里初遇周慕云時的光彩判若兩人。

周慕云遲到了十七分鐘——這是他們交往期間他從未犯過的錯誤。當他穿著那件她送的羊絨大衣出現時，身上帶著陌生的古龍水氣味。

“明智的選擇。“他徑直坐下，手指敲擊著牛皮紙檔案袋，“協議簽了？“檔案袋邊緣露出照片一角，清歡認出那是她某次醉酒后的樣子。

清歡的指甲陷入掌心，舊傷疤傳來熟悉的灼痛。“為什么要這樣對我？“她故意讓聲音發抖，“我那么愛你...“

周慕云突然傾身向前，這個在旁人眼里像是親密的動作，實則讓他的唇幾乎貼到她耳垂：“因為你們這種女人最好騙。“他的呼吸噴在她頸側，“有點才華就以為看透人性，實際上饑渴得連最拙劣的演技都分辨不出。“

清歡的血液瞬間結冰。這個聲音——油膩、輕蔑、帶著居高臨下的嘲弄——與記憶中溫柔的周慕云判若兩人。

“從什么時候開始...“她的聲音在錄音筆工作指示燈微弱的紅光中顫抖。

“第一次見面？“周慕云靠回椅背，露出她從未見過的獰笑，“那本《亞洲金工史》花了我三千塊做舊費。順便告訴你，所謂'母親留下的翡翠戒指'其實是淘寶貨，68塊還包郵。“

服務生送來咖啡，周慕云立刻恢復成溫柔紳士的模樣，甚至體貼地幫她加糖。當服務生離開后，他的面具再次脫落：“明天之前把工作室轉讓協議簽好，否則...“他拍了拍檔案袋，“你父親看到這些照片會怎樣？聽說他心臟不太好？“

清歡的眼前突然閃過父親病發倒地的畫面。那個曾經燒毀她設計本的男人，如今成了周慕云要挾她的籌碼。滾燙的咖啡濺到手背，她卻感覺不到痛。

“你妻子知道你在上海重婚嗎？“清歡突然問。

周慕云的表情凝固了。這個瞬間的慌亂讓清歡確信程墨的調查屬實。“Linda是個明白人。“他很快恢復鎮定，“澳門和內地法律不同，她清楚游戲規則。“

“那Anna呢？還有Vivian？新加坡那個女孩差點為你跳樓...“清歡的聲音逐漸提高，鄰桌客人好奇地轉頭。

周慕云猛地抓住她手腕，戒指在疤痕上硌出深痕。“聰明反被聰明誤。“他壓低聲音，“你以為程墨是什么好人？他畫廊洗錢的勾當...“

玻璃杯砸在地上的脆響打斷了他。林小滿“不小心“碰翻了水杯，正用紙巾擦拭鄰桌客人的外套。周慕云條件反射般松開手，清歡趁機起身。

“照片你盡管發。“她從包里抽出文件夾，“這里有你在三家婚戀網站的注冊資料、澳門結婚證復印件、還有...“她故意停頓，“向境外轉移資金的記錄。經偵支隊應該很感興趣。“

周慕云的臉瞬間慘白。清歡知道擊中要害了——那些她曾以為是“商業機密“的深夜通話，實則是跨境洗錢的證據。

“婊子！“他抓起檔案袋砸向清歡，照片雪花般散落。咖啡廳瞬間安靜，所有人都看見照片上是不同女性與同一個男人的親密照，而那個男人正穿著眼前這件羊絨大衣。

程墨的快門聲在窗外接連不斷。周慕云突然撲向散落的照片，卻踩到咖啡滑倒在地。當他狼狽爬起時，領口露出半個唇印——鮮艷的玫紅色，絕不是清歡用的色號。

“游戲結束了，陳志文先生。“清歡用只有他能聽見的聲音說，“或者該叫你張明？李維？你在不同城市有不同名字對吧？“

周慕云——不，陳志文——的眼神突然變得危險。他一把扯住清歡的頭發，在她耳邊嘶吼：“你以為這就完了？我會讓你身敗名裂！“他的指甲陷入她頭皮，“那些氟西汀...你以為只是安眠藥？“

清歡的血液瞬間凍結。過去三個月每晚那杯“安神茶“，那些越來越嚴重的記憶斷層...程墨突然沖進來扳開陳志文的手，后者趁機抓起幾張照片奪門而出。

咖啡廳里鴉雀無聲。清歡彎腰撿起地上殘留的一張照片——是她在蘇黎世領獎時的偷拍照，被人用紅筆在脖子上畫了絞索。照片背面寫著日期：正是她與周慕云“初遇“的前一天。

回安全屋的出租車上，清歡的顫抖無法停止。程墨把外套裹在她肩上，羊毛襯里還帶著體溫。“警方已經立案。“他調出手機里的立案回執，“跨境詐騙、重婚、下藥偷拍...至少十年起刑。“

林小滿突然尖叫：“那王八蛋發微博了！“手機屏幕上，周慕云的認證賬號剛更新長文：《天才設計師的騙局》，控訴清歡為名利勾引他，還附上幾張經過剪輯的聊天記錄。

清歡的胃部翻涌，她搖下車窗讓冷雨打在臉上。那些被精心截取的對話片段，那些被PS過的轉賬記錄...最可怕的是，她發現自己確實在某個深夜發過“工作室值兩千萬“這樣的醉話。

“看這個！“林小滿突然激動地戳屏幕。某珠寶論壇的資深版主剛發布分析帖，用技術手段證明周慕云提供的聊天記錄存在時間戳篡改。緊接著，程墨畫廊的官方賬號轉發了清歡獲獎新聞，配文：“真正的才華經得起任何詆毀“。

手機開始瘋狂震動，無數條支持信息涌入。清歡茫然地望著窗外，雨水在玻璃上蜿蜒成淚痕形狀。她想起最后一次見周慕云——不，陳志文——時，他眼中那種野獸般的兇光。那不是失去愛人的痛苦，而是獵物逃脫后的狂怒。

安全屋的淋浴噴頭出水量很小，清歡卻站在水下沖了整整半小時。滾燙的水流沖刷著曾被陳志文觸碰過的每一寸皮膚，直到泛紅脫皮。當她終于關掉水龍頭，發現程墨留在洗手臺上的紙條：「證據已移交警方，他不會再傷害你。冰箱里有食物，密碼鎖已重置。需要任何幫助，隨時聯系。」

鏡子被水汽模糊，清歡用手指劃開一道清晰區域。鏡中的女人瘦得顴骨突出，眼睛下方是濃重的青黑，鎖骨處的吻痕已經變成淤青。但當她無意間摸向腕間疤痕時，突然發現那里不再疼痛——仿佛十五年來第一次，那道傷痕真正開始愈合。

床頭柜上，《破碎重生》胸針在臺燈下泛著微光。清歡拿起鑷子，小心翼翼地將一粒紅寶石碎片嵌入設計缺口。這是她躲進安全屋后第一次碰工具，金屬的冰涼觸感讓指尖找回些許知覺。

窗外，暴雨不知何時已經停歇。東方泛起魚肚白，新的一天即將開始。清歡打開筆記本電腦，新建文檔標題為《關于周慕云詐騙案的完整時間線》。當她敲下第一個日期時，太陽正好升起，陽光穿過雨云，在桌面上投下彩虹般的光斑。